序章·寒鸦衔信
正德七年的秋汛来得急。我挑着书箱刚转过鹰嘴崖,山雨便劈头盖脸砸下来。青布衫贴在背上,冷得骨头缝里发疼。远远望见前边有个茶棚,竹帘半卷,飘出几缕松枝燃烧的烟火气。
客官快请进!棚下老妇擦着桌子起身,这雨没个停的架势。
我抖落肩头水珠,见她鬓角沾着草屑,倒像是刚从田里回来。茶棚里还坐着个穿月白僧衣的小沙弥,正就着咸菜啃冷馍,见我来便合掌微笑。
大师从哪座寺来?我坐下舀了碗姜茶。
小沙弥指了指西南:普济寺,去太原府挂单。他腕间念珠泛着包浆,方才见客官书箱上有云栖书院的题字,可是从应天府来的?
我点头。今年春上,书院山长派我去太原查一本宋版《礼记》,说是城南王记书坊收着孤本。谁料到半道上遇雨,倒先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鹰嘴崖。
雨幕里忽然传来乌鸦叫。老妇往棚外望了眼,脸色骤变:寒鸦叼信——怕是有灾。
小沙弥手一抖,馍馍掉在桌上。他弯腰去捡,我瞥见他后颈有块暗红胎记,像团烧糊的纸。
阿弥陀佛。他重新坐直,老菩萨莫怕,不过是山民传的旧话。
话音未落,茶棚门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后生踉跄进来,怀里紧抱着个红布包袱:大娘!我家...我家闺女没了!
老妇腾地站起,茶盏摔得粉碎:春妮?不是说去邻村送绣品么?
后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河湾那边...芦苇荡里有团绿火,闺女就...就跟着去了!
我心头一紧。小沙弥的手悄悄覆住我腕间脉门,他的掌心烫得惊人。
第一章·月蚀村
雨停时已近黄昏。我们跟着后生到了月蚀村。
村口老槐树下立着块残碑,勉强能认出洪武廿三年置几个字。村里静得反常,青石板路上没有孩童追逐,只有几只瘦狗缩在墙根,见人来便夹着尾巴往柴堆里钻。
后生的闺女春妮停灵在堂屋。我掀开盖头,少女面色青灰,唇角挂着涎水,脖颈处有道紫痕,像是被什么尖牙咬的。
作孽啊...老妇(原是春妮娘)瘫坐在地,前儿个还说要去镇上买丝线,夜里就...就没了。
村东头的守祠堂老头赵九斤拄着拐杖过来。他满脸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腰间挂着串铜铃,走一步响一声:莫要哭,这是狐仙讨替身。
狐仙?我皱眉。北方多狐祟,志怪里常说狐妖化人索命,可这村子为何如此平静?
赵九斤浑浊的眼珠扫过我们:五十年前,月蚀村出了个胡三太奶,是青丘来的狐仙。她保了村子三十年风调雨顺,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自那以后,每十年八月十五,村里就要送个姑娘去河湾。
小沙弥的声音发颤。
说是给狐仙当媳妇。赵九斤摸出个褪色的黄纸包,这是当年的契约,胡三太奶按了爪印的。
我接过纸包,里面的纸页脆得像蝉翼。契约上写着:月蚀村供粮米香火,狐仙护一方平安,每甲子献祭处子一名。
甲子?后生突然喊起来,我娘说五十年前胡三太奶就走了!
赵九斤的拐杖重重敲地:走了?你娘活不过今年!他浑浊的眼里闪过凶光,上个月张屠户家的小丫头,不也说看见河湾有绿火?
堂屋里突然响起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春妮娘尖叫着扑过去,棺盖地弹开,春妮的尸体直挺挺坐了起来!
众人尖叫着后退。我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尸体晃了晃,又软绵绵倒了下去。小沙弥已掏出铜钵,口诵《往生咒》,金色佛光笼罩住尸体,那股阴寒之气才渐渐散了。
这不是替身。小沙弥额角渗汗,是怨气缠尸。
第二章·河湾鬼火
第二日清晨,我们去河湾查探。
芦苇荡里弥漫着腐臭,水面浮着层暗绿的苔。小沙弥蹲下身,用锡杖搅了搅水:这里的水不对,阴气重得像浸在冰窟窿里。
我注意到岸边有排浅坑,像是有人反复踩出来的。坑边散落着些翠绿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是萤石。我说,可这穷地方哪来的萤石?
小沙弥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前方芦苇剧烈晃动,一个穿绿衣的身影缓缓走出。是个极美的女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拖着条血痕,正是春妮的模样!
哥哥...她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锯,陪我玩...
后生跪下:春妮!爹对不起你!
女子歪头笑了,嘴角裂到耳根:他要娶我...他说要娶我...她猛地扑过来,指甲暴长,直取后生咽喉!
小沙弥甩出袈裟,金光裹住女子。她惨叫着后退,身上的绿火越来越旺,渐渐显出原形——竟是只遍体鳞伤的狐狸,后腿上钉着枚铜钉!
是狐妖!赵九斤举着铜铃冲过来,快用黑驴蹄子!
我早有准备,从书箱里取出备用的黑驴蹄子掷过去。狐狸吃痛,撞碎芦苇逃进深水。
小沙弥抄起铜钵,它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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