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草叶上,像谁打翻了装碎银的匣子。
青丘墟的老槐树下,五堆篝火明明灭灭,映着族人脸上的疲惫与不安。
石敢的断腿刚用接骨草裹好,疼得直抽冷气,却仍攥着那柄断了尖的石斧不肯撒手。
灵均坐在阿婆身边,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玉简。
方才击退狰兽的金光散去后,这半片玉就变得像一块寒冰,可贴着心口久了,又能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揣着一只冬眠的小兽。
阿婆,您说这图录...... 真能让咱们青丘复兴?
他轻声问,目光掠过那些东倒西歪的土房。
三个月前狐狸洞坍塌时,他在最深的裂缝里摸到这东西,当时只当是一块普通的祭器。
阿婆没答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火星噼啪炸开,照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
当年绝天之战后,老祖宗带着残部逃到这里,靠的就是《山海图录》的残页遮蔽气息。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叹息,可后来......
话音未落,西边的山口突然传来一阵怪风。
不是山间常有的穿堂风,那风裹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吹得篝火猛地矮了半截,焰头竟诡异地变成了青绿色。
什么东西?
石父猛地站起来,肋骨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最先出事的是放哨的木吉。
这孩子才十三岁,总爱抱着那柄传了三代的青铜短刀炫耀。
此刻他正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
灵均心头一紧,拽着阿婆往槐树后躲。
眼角余光里,七个黑影正从山口飘过来 —— 说是飘,因为他们的脚根本没沾地,黑袍下摆扫过草尖,连片叶子都没惊动。
穷奇卫......
阿婆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是穷奇部的人!
那七个黑袍人落地时,带起的阴风让篝火彻底熄灭。
灵均眯起眼,看清他们黑袍上绣着的凶兽图腾:一只长着翅膀的老虎,正撕咬着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穷奇部的标记,大荒里三岁孩童都知道,见了这图腾,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为首的黑袍人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半截苍白的脸,鼻梁高得像一把刀,嘴唇却红得发紫。
他手里握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身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淬了剧毒。
图录的气息,就在这破地方。
他的声音像两块冰砾在摩擦,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族人,像是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石父突然将石敢推到灵均身边,自己抄起那面被狰兽戳穿的藤盾:青丘的儿郎们,抄家伙!
回应他的只有三两声稀疏的应和。
部落里能战的汉子本就不多,方才被狰兽伤了大半,此刻面对这些飘着走路的黑袍人,连最勇猛的猎手都攥紧了拳头,指节抖得厉害。
不自量力。
为首的穷奇卫冷笑一声,弯刀突然化作一道绿光。
灵均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石父手里的藤盾已裂成了十七八块,一道血线从他脖颈处慢慢渗出来。
石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要冲上去拼命,却被灵均死死按住。
石父倒在地上时,眼睛还圆睁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那道绿光又接连闪过,惨叫声此起彼伏 —— 负责鞣制狐皮的阿珠被拦腰斩断,刚学会走路的小不点被一只黑袍人的脚踩碎了头骨,脑浆溅在那面刻着九尾狐图腾的石墙上。
灵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
他看见阿婆悄悄往火堆里塞了一把火折子,老槐树的树洞突然冒出浓烟 —— 那是部落遇袭时的信号,本该通知附近的聚落,可如今这荒山野岭,又能通知谁呢?
找到了。
为首的穷奇卫突然盯住灵均藏身的方向,弯刀直指槐树,在那小子身上。
三道黑影立刻飘了过来,黑袍下伸出的手泛着青灰色,指甲长得像鹰爪。
阿婆猛地将灵均推开,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喊着:图录在我这儿!
绿光闪过,阿婆像一片落叶一般飘落在地上。
灵均眼睁睁看着她枯槁的手指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最后定格的姿势,是想往他这边爬。
身后传来长老石伯的低吼,这老头平日里总爱拄着一根蛇头拐杖,此刻却徒手抓起块三十斤重的石头,带着图录走!往柜山方向跑,找伯益先生!
另外两个年轻猎手架起灵均就往东边的山林钻。
灵均挣扎着回头,看见石伯将那一块石头砸向一个黑袍人,却被对方用刀轻轻一挑,石头就碎成了粉末,紧接着,绿光穿透了石伯的胸膛。
夜风突然变得滚烫,那是血的温度。
山林里的月光被枝叶剪得支离破碎,像洒了一地的碎玻璃。
灵均被两个同伴拽着往前跑,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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