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示弱”计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开始在南洋激起一圈圈涟漪。
徐汝诚的手段老辣而隐蔽。几天后,往来于月港、马尼拉、巴达维亚之间的商船和探子们,开始流传各种经过精心加工的消息:
“听说了吗?戚将军的座舰‘靖海’号龙骨受损,需要大修,至少半年无法出海!”
“岂止!巴士海峡一战,大明水师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主力炮舰,伤亡水手数千,现在港口里躺满了伤兵!”
“沈督师已经下令,暂停所有远洋商船队,集中力量防守月港和沿海,怕是短期内无力南下了……”
“可惜啊,刚打了个胜仗,却伤了元气……”
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伴随着一些刻意的动作——如部分巡逻范围的收缩,船厂对几艘轻微受损战舰进行的大张旗鼓的“维修”,以及官方文书中间或流露出的对“海防空虚”的担忧——逐渐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迷惑之网,飘向南方。
与此同时,一支精干的小队也从月港悄然出发。为首的正是郑经麾下以勇悍和精通水性着称的哨官陈平,他带着十余名精心挑选的尖兵,伪装成疍民或商贩,搭乘几艘不起眼的小船,混入南下的船队,他们的任务是渗透到巴达维亚周边,实地侦查荷兰人的港口防御、舰队部署,以及……摸清通往巴达维亚城堡水门的暗道可能性。
月港督师府内,沈沧澜与戚继光也在密切关注着各方动向。
“徐老那边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效果如何,还需时日验证。”沈沧澜递给戚继光一杯清茶,“元敬,军士休整、舰船维护情况如何?”
戚继光接过茶杯,并未立即饮用,沉声汇报:“伤兵已得到妥善安置,阵亡将士的抚恤也已下发。受损舰只,‘靖海’号需更换部分船板,约需一月;其余各舰,轻伤者半月内可修复。弹药补给正在加紧调运,新募水手也在加紧操练,三月之内,我军战力可恢复九成以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郑经派出的陈平小队,深入虎穴,风险极大。荷兰人对巴达维亚周边控制极严,一旦暴露,恐有去无回。”
沈沧澜目光微凝:“欲成非常之事,必冒非常之险。我相信陈平他们的能力,也相信郑经的眼光。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眼睛,一双能看清巴达维亚虚实的眼睛。”
就在明军紧锣密鼓地休整与布局时,巴达维亚的总督府内,一场关于如何应对的争论也正在进行。
总督科恩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性格激进、主张趁势北上的舰队司令范·海伦,右手边则是更为谨慎的商务参赞德·扬。
“总督先生!消息已经核实了!明国人在巴士海峡损失惨重,他们的舰队需要长时间修复!”范·海伦挥舞着一份情报汇总,声音洪亮,“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机会!我们应该立刻集结舰队,联合我们在马打蓝、万丹的朋友,北上袭击他们的商路,甚至威胁他们的沿海据点!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南洋的霸主!”
德·扬参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反驳:“司令官阁下,请冷静。明国人狡猾多端,这会不会是他们的诡计?故意示弱,引诱我们离开坚固的堡垒,在海上与他们决战?别忘了,他们刚刚击败了德雷克!”
“诡计?”范·海伦嗤笑一声,“德·扬先生,你太高看那些明国人了!他们不过是凭借运气和偷袭才赢了西班牙人!在正面决战中,我们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无论是火力还是操船技术,都远胜他们!而且,我们还有马打蓝苏丹的承诺,他们可以提供向导和辅助船只!”
科恩总督静静地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良久,他抬起手,示意两人安静。
“范·海伦司令的勇气可嘉,德·扬参赞的谨慎也有道理。”科恩缓缓开口,目光锐利,“我们不能盲目出击,但也不能坐视机会流失。”
他做出了决定:“舰队做好出击准备,但暂不北上。德·扬,你亲自去一趟马打蓝,见见那位哈孟古·布沃诺苏丹,确认他的态度,以及他能为我们提供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同时,”他看向范·海伦,“派出我们最快的侦察船‘飞鱼’号,北上靠近明国人的控制海域,进行试探性侦察。记住,是试探!如果遇到明国巡逻船队,若无绝对把握,不许交战,立即撤回!我要亲眼看看,明国人的虚弱,到底是真是假!”
“是,总督阁下!”两人齐声应道。
几天后,荷兰侦察船“飞鱼”号悄然北上,而德·扬参赞也乘坐着一艘装饰华丽的商船,驶向了爪哇岛内陆的马打蓝素丹国首都。
马打蓝王宫,弥漫着香料和淡淡腐败气息的宫殿内,年迈的苏丹哈孟古·布沃诺斜倚在软榻上,听着下方荷兰使者德·扬与一位不速之客——大明使者,徐汝诚的副手,一位名叫陈永祚的中年文官——的陈述。
德·扬首先发言,语气带着荷兰人特有的自信与诱惑:“尊敬的苏丹陛下,东印度公司一直是您最可靠的朋友。如今,明国人在北方遭受重创,正是我们扩大贸易,巩固联盟的大好时机。如果您能支持我们对抗明国,总督阁下承诺,将来整个爪哇海乃至更广阔海域的贸易利益,您将享有优先权,并且,我们可以向您提供最先进的火枪和火炮,帮助您巩固在马打蓝乃至整个爪哇的统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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