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章台殿。
自江昊官拜郎中,已逾数日。
他昔日所居的昆仑别院,仿佛成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如今,他的天地,便被圈定在这座宏伟、森严,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宫城之内。
郎中,秩六百石,职掌顾问应对,记录人主言行。
这听上去,更像是一个史官,一个秘书。
但江昊心中清楚,这六百石的官阶背后,是整个大秦帝国最令人艳羡的权力——近天颜。
他可以随侍君侧,看那寻常将相根本无缘得见的奏章,听那足以动摇国本的密议。他像一道影子,安静地站在那座至高无上的龙椅旁,用一双平静的眼,审视着这个帝国的权力中枢是如何运转的。
章台殿内,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陈年竹简墨香与青铜香炉中百合香的气味,庄严,肃穆,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江昊每日的工作,便是侍立,倾听,记录。
他手中的那管笔,记录着帝国每一条政令的颁布,记录着每一场朝议的争锋,也记录着……那位千古一帝,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老。
最初,只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嬴政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时,会突然停下笔,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口鼻,发出一阵沉闷而剧烈的咳嗽。每当此时,周遭侍奉的内侍宫女,便会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将头颅深深埋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天子威严的亵渎。
唯有江昊,依旧笔直地站着,目光低垂,手中的笔尖在竹简上不疾不徐地划过,仿佛什么都未曾听见。
可他的【神级洞察术】,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能“看”到,在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玄色龙袍之下,是一具早已被繁重政务和岁月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躯体。那曾经足以睥睨六合、气吞八荒的龙气,如今已然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暮气与衰败。
嬴政的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百官散尽之后。
这位白日里威加四海的帝王,会独自一人,久久地伫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怔怔地看着殿外那片深邃的星空。
江昊就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看见,嬴政会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借着从殿外洒进来的清冷月光,审视着手背上那些悄然浮现的、如同褐色墨点般的老人斑。
那一刻,江昊从这位帝王的眼中,看不到君临天下的霸道,也看不到横扫六合的威严。
他只看到了一种情绪。
一种属于凡人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情绪。
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这份恐惧,在今日,终于化作了滔天的雷霆。
起因是几名从齐地招揽而来的方士。
他们声称历经数月,终于为陛下炼制出了一炉“仙丹”。
丹药被呈上御案,装在一个精致的玉盒里。嬴政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抹炙热的期望。
他没有当场服用,而是命内侍牵来一头用于祭祀的羔羊,将那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丹药,塞入了羊口之中。
初时,羔羊并无异状,甚至还显得颇为精神。
方士们个个面露喜色,叩首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上古仙方,纵不能一步登天,亦可延年益寿,百病不生!”
嬴政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就在这时,那头羔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四蹄抽搐,口鼻之中,竟然流淌出黑色的血液,挣扎了不过片刻,便彻底僵直,没了声息。
章台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方士们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随即化为死一般的惨白。
嬴政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也缓缓收敛,最终变成了一片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铁青。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怒骂。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对着殿外的黑甲卫士,淡淡地说道:
“拖出去。”
“炼丹的炉子,还在烧着吧?”
“把他们,都给朕……炼了。”
平静的语气,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命令。
那几名方士瞬间崩溃,哭喊着,磕头如捣蒜,却被如狼似虎的卫士堵住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几声被强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浓重的血腥味,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殿门,与殿内的百合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嬴政疲惫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环顾着空旷的大殿,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一尊石像般,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身上。
“江昊。”
他沙哑地开口。
“臣在。”江昊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你……屡有奇遇,见识不凡。在东郡,连阴阳家的月神,都说你是天外变数。”嬴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虚无,“你告诉朕,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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