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民宿的艾草香渐渐被夜色浸得淡了,大厅里只剩下温恒星和李自强的粗喘声。散落一地的捐画收据被晚风卷得沙沙响,像谁在暗处无声地叹息。温恒星蹲下身,一张一张捡着那些泛黄的纸片,手指粗糙得磨起了毛边,却小心翼翼地怕捏碎了纸角。李自强则死死攥着铁皮饼干盒,指节发白,断了腿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不能就这么算了!”李自强突然拔高声音,震得屋顶的旧灯晃了晃,“她爸用我的血汗钱养私生女,她还敢骂我们穷酸!这理得找地方说去!”
温恒星把收据摞整齐,往李自强怀里一塞,抹了把脸:“找谁?找佛祖吗?佛祖怕是被那五百万的佛珠蒙了眼!”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对了!这民宿老板不是人称‘三界判官’吗?刚才我登记的时候听前台说,齐老板最懂断是非,咱找她评理去!”
两人顺着走廊往办公室走,木质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刚到门口,就见齐风雅正站在窗前翻一本线装书,素色棉麻旗袍的领口绣着暗纹莲花,长发挽成的发髻上插着根桃木簪子,左眼角的痣在月光下像颗沉静的星。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嘴角沾着点糕粉。
“齐老板!”温恒星一急,乡音更重了,“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那姓释的和尚不是东西,他女儿更不是东西!”
齐风雅放下书,指尖轻轻擦掉嘴角的糕粉,声音平静得像秋水:“坐。栖心民宿的规矩,进门先喝茶,有理慢慢说。”她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粗陶茶具,沸水注入时,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一股清苦的茶香漫开来。
李自强刚坐下就把铁皮盒往桌上一扣,收据“哗啦”倒出来:“齐老板您看!这是我二十年捐画的证据!我一天三顿阳春面,把祖屋卖了捐给白龙寺,结果呢?释佳龙用这钱买豪车、养女人,连他私生女都戴着钻戒骂我们穷酸!您说这叫什么道理?”他激动得手都在抖,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温恒星也跟着点头,掏出那张卷边的旧照片:“我当年差点就成了白龙寺的和尚,我姐非说要留后,把我拽回来。现在倒好,我成了绝户,他释佳龙倒好——五十多个老婆,一百多个娃!白天穿僧袍念‘色即是空’,晚上搂着女人当皇上!工资单写七百二,一串佛珠五百万,这账您给算算,到底谁在修行?”
齐风雅端茶的手顿了顿,眼神扫过那些泛黄的收据,又落在温恒星的旧照片上,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所以,你们是觉得‘付出未得回报’,而‘投机者却享尽荣华’,对吗?”
“何止!”李自强一拍桌子,“他那是诈骗!是披着袈裟的强盗!”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嗒嗒”的高跟鞋声,李娇娜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卷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口红却依旧鲜红:“哟,这是找到靠山了?怎么,两个穷鬼凑一起,就能碰瓷我爸了?”她走进来,限量款皮包往桌上一扔,正好压在几张收据上,“齐老板,我劝您别多管闲事,我爸在淄博的人脉,可不是这两个底层能比的。”
齐风雅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李小姐深夜寻来,是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李娇娜翻了个白眼,“我爸是得道高僧,捐钱建寺庙是积德!他们自己没本事赚钱,就嫉妒别人过得好,典型的仇富!”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我戴什么、我爸开什么车,都是靠本事挣的,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一群酸葡萄,一辈子没见过路虎,没摸过五百万的佛珠,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
“靠本事?”温恒星气得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靠骗我们这些老实人的血汗钱?你爸那佛珠盘的不是木头,是我们的骨头!你戴的钻戒闪的不是光,是我们的眼泪!”
“穷鬼就是穷鬼,说话都一股子酸臭味。”李娇娜冷笑,“有本事你也去当和尚啊?没那个命就别羡慕。我爸白天修行晚上享福,那是人家修来的福气,你有吗?”她突然凑近温恒星,压低声音,“哦对了,你不是想当和尚吗?现在去扫山门都嫌你年纪大,还是乖乖啃你的馒头吧,绝户命!”
“你——”温恒星气得脸都紫了,扬手就要往前冲,被李自强一把拉住。
“够了。”齐风雅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房间瞬间安静。她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个普通的菩提子手链,对比着李娇娜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李小姐觉得,修行的价值,该用佛珠的价格衡量?”
李娇娜撇嘴:“当然不是,但至少能证明我爸受人尊敬,有人愿意供奉。”
“供奉?”齐风雅拿起一张李自强的捐画收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这位李先生,把半生心血换成善款,算不算供奉?他现在连买颜料的钱都没有,算不算‘修行苦’?”她又看向温恒星,“这位温先生,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放弃心愿,一辈子辛劳却孑然一身,算不算‘人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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