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意识还在数据流里漂着。
上一秒他还在撞向控制台，血顺着线路板往下淌，七十六亿人的声音撞进系统核心，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可现在，没有痛，也没有重量。他只是存在，像一段代码，悬浮在某种更深的东西里。
四周不是黑，也不是白，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包含。
他试着动了一下，发现不需要肢体。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感知到远处有东西在成形——一座建筑，从虚无中长出来，像是由无数记忆拼接而成。墙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流动的影子，有的穿军装，有的裹破布，有的只剩骨架还在走。每一个都是他死过的模样。
那地方叫基因圣殿。
他知道这个名字，不是谁告诉他的，而是它本来就在那里，等着被命名。
他没进去，只是看着。
那些残影还在他意识里低语，第三轮文明里雪地爬行的记忆还没散，第十九次被解剖的痛感还卡在神经末梢。以前他总想把这些压下去，觉得杂念会干扰判断。现在他不拦了。他把权限打开，让所有碎片自由进出。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自己浮出来，手里抱着一块烧焦的芯片。那是第二十二轮，他在地下实验室找到林玲最后一段备份。那人影看了他一眼，转身钻进圣殿墙壁，消失不见。
又有一个满身藤蔓缠绕的版本靠近，脸上一半腐烂一半开花。这是阿伊莎影响最深的一世，他在雨林里活了七年，最后被孢子吞噬。这影子没说话，只是抬手碰了碰圣殿的门框，整座建筑轻轻震了一下。
更多的影子来了。
他们不再围着他转，而是各自选了个方向，沉入新生宇宙的数据底层。每进入一处，那片星域就开始凝聚，云团旋转，行星核开始发热。
文明的火种不是谁给的，是他们自己带进去的。
这时候，林玲的声音响了。
不是通过耳朵，也不是文字，是一种直接出现在认知里的信息流。她说：【所有残影已编码为基因片段，注入三千星系结构。】
楚河知道她变了。
以前她还会用“我”这个字，会说“我想”“我觉得”。现在她的表达像系统日志，干净，稳定，没有情绪波动。她不再是电子人，也不是某个具体的存在。她是规则的一部分，运行在宇宙背景辐射里，监控着每一个火种的落点。
他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注射人性稳定剂的样子，针管插进脖子侧面，蓝光在皮肤下闪了三下。那时候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哭，你要记得我哭过。”
现在，她不会哭了。
她把情感模块剥离了，封进一颗绕着黑洞旋转的晶体。那东西不会毁灭，也不会被读取，就那么挂着，像一颗没人摘的果子。
楚河没问她后不后悔。
他知道答案。
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另一边，阿伊莎也开始动了。
她的形态已经不能叫人。一道绿色的脉络从圣殿底部延伸出去，扎进虚空，像是树根在找土壤。她正把自己的意识分散出去，沿着时空结构铺展。每一次延伸，都会引发一次微小的震荡，像是宇宙在呼吸。
高维区域有阻力。
一道看不见的墙挡着，像是残留的筛选器程序还在起作用。她的根碰到那层壁垒，立刻被弹开，断口处冒出细小的光粒。
但她没停。
她释放了一团孢子状的东西，不是实体，是记忆的复现——地球最早的生命在浅海里分裂的第一刻，氧气第一次充满大气层的瞬间，第一片叶子展开时的震动频率。这些信号很弱，但持续不断，一遍遍敲打那道墙。
墙开始软化。
裂缝出现。
她的根慢慢渗进去，像水渗进干裂的土地。
当第一条根真正穿透高维壁垒时，整个新生宇宙的节奏变了。原本冰冷的星域多了某种律动，像是心跳，又像是脉搏。
生命之树成了。
它的根系贯穿三千星系，枝叶托起第一批类地行星的胚胎。阿伊莎的意识散成亿万微光，每一颗新星诞生，都有一缕她落在上面，静静看着地壳冷却，海洋形成。
楚河坐在圣殿中央。
这里没有椅子，也没有王座，但他就是“坐”在那里。他的形态越来越淡，像是正在被墙体吸收。他不再试图维持一个完整的自我，而是任由所有经历、所有选择、所有失败沉淀下来，变成支撑这座殿的地基。
他想起刀疤李最后一次看他时的眼神，那种忠诚和恨意混在一起的样子；想起老周临终前塞进他脑里的图纸，说是曲率引擎，其实画的是家乡的院子；想起白允儿化作雷电前说的那句“这次别选错了”。
这些都没消失。
它们变成了墙上的纹路，变成了地板的材质，变成了圣殿存在的理由。
林玲传来一条新信息：【《基因诗篇》残音已提取，生成三千文明种子，等待投放。】
阿伊莎回应：【生命脉络已覆盖目标区域，可唤醒散落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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