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灾将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折磨得更加不堪。
他不是不懂圆滑,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讨好逢迎、攀附权贵。
他学什么都很快,浸淫在名利场中,他对这些方法了如指掌。
可他不愿。
于是,他选择另辟蹊径——想方设法立下功勋,让苏丹不得不凭功提拔他与家族。
只在危及性命或大局时,才偶尔圆滑。
他以为手握权柄,苏丹便会多听几句他的谏言,哪怕考虑考虑也好。
可依旧没有,苏丹谁的话也不听。
又五年过去,曾经的踌躇满志,已经消磨成了深深的失望。
期间,苏丹一次率百官围猎,他马术不精,落在了后面。
循着微弱的鸟鸣,他捡到一只受伤的绿色小鹦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鹦鹉出现在这里。
但能在那些人的马蹄弓矢下幸存,是命大,是侥幸,也是他们的缘分。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入袖中。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不知该为这只鹦鹉取什么名字。
他想寄托在这只鸟儿身上的祝福与期望太多了。
它便是它自己,一只鹦鹉。
它没有名字,它不需要名字。
期间,他组织清流聚会,为同道中人开辟一方能说真话的净土。
期间,他与阿尔图,作为清流与权臣的代表人物之一,每逢朝堂相见,总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互相拆台。
既能取悦苏丹,也能保全己身,甚至还可以微妙地将苏丹的决策引向他们期望的方向。
期间,他接触到了黑魔法。
他将所有被苏丹杀戮、侮辱的每一个无辜者的名字,用黑魔法蚀刻在一支箭上。
五年过去,箭上的怨毒、仇恨与诅咒已浓稠到令人靠近都需屏息的地步。
他厌恶借助这种黑暗力量的自己。
但只需等待一个时机,这支箭便能助他们诛杀那看似无所不能的君王——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好在,这支箭最终也没有射出去。
……
今年春夏之交,他大病一场,恰好错过了苏丹亲手折卡的那十四天。
他很幸运。
否则以他的秉性,一定会站出来劝谏苏丹。
结局要么是成为被关进大牢、留待销卡的盖斯,要么是成为生命被苏丹卡切割成无数个七天的阿尔图。
更幸运的是——他就知道,阿尔图只是表面谄媚,骨子里却藏着正义。
他没看错人。
甚至,他看到了推翻暴君的希望!
然而,他与阿尔图相识多年,敏锐地察觉到,阿尔图在接下苏丹卡后突然变了。
变得冷静、漠然、举止……不符合常理。
可他还是想赌一把,赌阿尔图依然只是在伪装。
他需要借用苏丹嫁接给阿尔图的权柄,解决灾厄的源头。
他将写有私宅地址的字条,夹在“垂钓者”书店里的一本崭新的《虚伪的自由》中,留给阿尔图。
可惜,他赌输了。
阿尔图真的变了。
好在,他将部分筹码押在了那个横空出现的不是很聪明的新人身上。
随后就是近几个月来发生的改天换地的大变局……
他细细回溯着过往。
直到,他忽然想起了方既明在苗圃说过的话:“不管是谁,都可能有绝望的时候。我希望各位在动手前,可以先想想我。”
“我并不是说我有多坚强……但我向各位承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在你痛苦、绝望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他想起,方既明当时也认真地看向了自己。
原来那目光,不仅在提点伊曼,也是在提点他吗?
奈费勒停止了回忆,抵在颈侧的匕首缓缓放下,指尖微微发白,他喃喃低语:“你说过……要给我唱歌的。”
方既明大概已经尝试了七七四十九种方法,没一种有用。
见奈费勒放下了匕首,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随即想明白奈费勒是想到了他曾经的承诺:“唱了你又听不见……”
死都死了,索性放飞自我。
被奈费勒的话勾起回忆,他清了清并不存在的嗓子,夹起调子唱了起来:
“大丘丘病了,二丘丘瞧,三丘丘采药,四丘丘熬~!……”
活着的时候夹起来像熊大说话,死了就是好,随便夹一夹也能发出真正的伪声了。
方既明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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