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曹叡静静听着三位辅政的陈述,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片刻后,清晰地说道:“准奏。大将军可即刻行文各边镇,严加戒备。然,如无朕之亲诏,诸将不得擅自大规模兴兵。一应军情,需急报洛阳。”他的裁决平衡了双方的意见,既给了曹真行动的权力,又牢牢将最终决策权和信息掌控在自己和中枢手中。这是一位少年天子精妙的制衡。
朝会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但退朝时,曹真与司马懿再次目光相遇,曹真微微颔首,语气却比方才生硬了几分:“仲达坐镇中枢,思虑周详,真佩服。”言语间的意味,耐人寻味。
司马懿依旧是那副谦恭姿态,深深一揖:“全赖陛下洪福,大将军及前线将士用命,懿唯恪尽职守,岂敢居功。”
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南方的烽火如同预演般燃起。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紧急军报,彻底打破了洛阳表面的平静。
第一份来自江夏:“吴主孙权亲率大军,进逼江夏石阳,声势浩大!” 第二份来自襄阳:“吴将诸葛瑾、张霸引兵数万,北渡汉水,寇掠襄阳城外!”
战报被火速送入嘉福殿。年轻的皇帝曹叡即刻召见两位辅政大臣。
偏殿内,烛火通明。曹叡将两份军报掷于案上,面色冷峻,已不见丝毫朝会时的青涩,唯有属于帝王的决断。“情报确凿,吴虏两路并进,意在使我首尾不能相顾。国家新丧,岂容彼等猖獗!”
他目光如电,扫过司马懿与曹真,命令清晰而果断,不容置疑: “大将军!” “臣在!”曹真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孙权亲至,江夏一线乃主战场。朕命你总揽诸军,即刻调遣中军精锐,南下驰援江夏太守文聘!务必击退孙权,扬我国威!” “臣,领旨!”曹真慨然应诺,这正是他作为宗室大将的职责所在。
曹叡的目光转向司马懿。 “司马懿!” “臣在。” “诸葛瑾一路,虽为偏师,然荆州腹地,亦不可失。朕命你,以辅政大臣之身,总筹后方策应,督催荆、豫二州粮草军资,保障南路大军供给无虞。并敕令南阳太守田豫、新城太守孟达等,紧守关隘,伺机策应,绝不可让诸葛瑾踏入襄阳半步!”
“臣,遵旨!”司马懿深深躬身。皇帝的安排层次分明:曹真负责主力决战,而他负责侧翼的稳固与后勤,这是基于两人当前职位和资历最合理的分工。
司马懿回到尚书台,立刻根据皇帝的方略展开部署。他对尚书郎傅嘏吩咐道:“兰石,录之!” “其一,发尚书台敕令至南阳太守田豫:陛下有旨,荆州防务以固守为上。令其督率襄阳守军,深沟高垒,据城而战,务必挫敌锋芒于城下,无朝廷明令,不得浪战。” “其二,敕令新城太守孟达:严备本部兵马,确保房陵、上庸万无一失。若襄阳告急,当视情况予以策应,然不可轻弃根本。” “其三,行文豫州及各郡:南线大军所需一应粮秣、军械,按大将军府与尚书台共签之文书,即刻启运,不得有误。沿途郡守需派兵护卫粮道,若有闪失,严惩不贷!” “其四,令各军:所有军情,每日一报,直送尚书台与大将军府!”
指令迅速化作一道道加盖印信的文书,由信使快马加鞭送出洛阳。
旬日已过,南线的战报陆续传回。
江夏一线: 大将军曹真已亲临前线,与江夏太守文聘合兵,依托坚城,与孙权主力大军陷入僵持。战报称“贼势虽众,然我军士气高昂,石阳稳如磐石”,但显然,这是一场艰苦的消耗战。
荆州方面: 南阳太守田豫忠实地执行了固守的指令,凭借襄阳坚城,屡次击退诸葛瑾的试探性进攻。然而,另一份来自尚书台派出的督军御史的密报,则悄然呈送至司马懿案头。密报中言:“新城太守孟达,虽接台令,然托言郡内山蛮不稳,兵马调动迟缓,未见其有力策应襄阳之举。田豫独力支撑,虽暂保无虞,然长此以往,恐师老兵疲,而生变故。”
这封密报,印证了司马懿最初的担忧。这些盘踞地方的将领,各有心思,仅凭一纸洛阳发出的敕令,难以真正做到如臂使指。
而在遥远的雍丘封地,另一种绝望在无声蔓延。陈王曹植在昏暗的烛火下,放下了笔。案上是墨迹未干的《求自试表》,字字珠玑,情真意切,澎湃着他生命中最后一点不甘的火光。新帝登基,让他枯寂的心湖仿佛投入一颗石子,漾起微澜。他幻想过被召回洛阳,幻想过统兵出征,一雪半生蹉跎之耻。这封奏章,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信使带着这沉甸甸的希冀,快马驰向洛阳。然而,这满腔热忱投入的,是正值权力交接、边境告急的汹涌暗流。奏章被送入宫中,或许曹叡在堆积如山的文牍和紧急军报中瞥见了它,眼神复杂地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置于一旁;或许它根本未能上达天听,直接由尚书台的官员按“惯例”处理,归档封存。才子的悲歌,在帝国的铁血叙事中,微渺得听不见一丝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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