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石阳城下的旷野,已被连绵的春雨和无数双军靴踏成一片泥泞的沼泽。东吴大帝孙权的御帐矗立在稍高的土坡上,帐内气氛却比帐外的天气更加沉闷湿重。攻城槌的残骸如同巨兽的枯骨,散落在城墙脚下,无声诉说着持续近月却徒劳无功的猛攻。
孙权揉着眉心,听着帐下吕范、全琮等将领的争论,焦点已从如何破城,转向了那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侧翼的魏军。
“陛下,”斥候校尉周胤再次入帐禀报,声音带着困惑,“安陆方向尘头又起!今日观测,其旗帜似乎比昨日更盛,隐约可见‘征东’、‘夏侯’等旗号,但……其军行进缓慢,始终与我军保持十里以上距离,斥候稍一靠近,便有游骑驱赶,难以贴近详查!”
这已是第三日。自三日前起,一支打着中原魏军主力旗号的部队就在吴军侧翼若隐若现。
治书侍御史荀禹,此刻正站在安陆一处山岗上。他麾下仅有千余虎贲营精骑,却营造出了万马千军的声势。
“换岗!”荀禹下令。一队士兵迅速将坡后树林里的旗帜拔起,飞快地跑向另一处山丘,再次插上。远远望去,便像是不同营寨在调动。
“鼓车队,往北移动三里,断续击鼓!”
“夜间举火小队,再分出五队,绕到更东面的位置点火!”
他精心策划着这一切。甚至故意让几名机灵的军士换上破旧衣甲,伪装成逃散民夫,“不慎”被吴军巡哨捕获,战战兢兢地透露着“朝廷大军已至”、“曹司空先锋距此不过三日路程”的“机密”。
消息传回吴军大营,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炸开了锅。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老臣吕范面色凝重,“若是曹真自关中遣来的精锐,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猛将全琮却有些怀疑:“未必是真!若是大军,为何迟迟不攻?只怕是疑兵!”
“可万一呢?”骑都尉朱然沉声道,“文聘这老贼据城死守,我军久攻不克,士卒疲敝。若此时一支生力军突然侧击……”
争论在继续。孙权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本性多疑,荀禹这套虚实相间的组合拳,正好打在他的疑心病上。他既怕真是魏国援军,又恐是文聘的诱敌之计。
“传令!”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暂停攻城各部,轮番休整。加固营垒,多派斥候!给朕盯死那支魏军!朕要确切消息!”攻势骤然减缓,吴军庞大的营地转入了一种焦躁的守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北方,投向了那一片烟尘缭绕、旌旗模糊的神秘地带。
就在这疑云密布、人心惶惶之际,真正的雷霆之击来自西南方向!
一匹快马如同从地狱中冲出,浑身沾满烟灰和泥浆,疯魔般撞开辕门,直冲御帐。马背上的骑士几乎是从鞍上滚落,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烟火灼伤、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破碎不堪:
“陛…陛下!荆州……荆州急报!祸事了!张霸将军……殉国了!昨夜魏军……火攻……全军……全军覆没了啊!诸葛瑾大人已……已退兵了!!”
御帐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吕范手中的军报滑落在地,全琮瞪大了眼睛,朱然猛地踏前一步,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孙权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一声巨响。他脸色先是煞白,随即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溃兵:“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真的!陛下!”溃兵嚎啕大哭,“大火……到处都是火!张将军他……死得好惨!诸葛大人怕归路被断,已经下令东撤了!陛下,快撤吧!再晚,襄阳的司马懿就要扑过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孙权心头。侧翼已崩!襄阳的司马懿解决了诸葛瑾,下一步必然是顺流东下,与文聘、还有那支不知虚实的“中原援军”夹击自己!
恐惧,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位东吴之主。什么雄图霸业,什么江夏重镇,在退路可能被截断的风险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退兵!”孙权几乎是嘶吼着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因惊惧而尖利,“传令!全军撤退!水陆并退!舍笨重,保士卒!快!快!!”
撤退的命令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吴军本就因久战和猜疑而摇摇欲坠的士气。营中顿时大乱!各级将校声嘶力竭地呼喝,士兵们惊慌失措地抢夺船只、车辆,互相推挤践踏,大量来不及带走的粮草、攻城器械被遗弃,场面混乱不堪。
然而,在这片溃退的浪潮中,后军都督陆逊的营寨却异乎寻常的镇定。
“都督!陛下已令全军撤退!我们是否……”部将韩当疾步入帐,语气焦急。
陆逊却正不慌不忙地擦拭着佩剑,闻言抬头,目光冷静得令人心寒:“韩将军,来得正好。令你率两千精锐,多带旌旗鼓噪,向前挺进三里,做出攻击当面魏军戴陵所部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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