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是泼洒在陇山褶皱间的半凝固血浆,将崎岖的山道染得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一种更浓重的、来自溃败本身的血腥气味。散落的环首刀断成数截,斜插在泥地里;绣着“汉”字的军旗被践踏得污浊不堪,裹着阵亡士卒了无生气的躯体;几只黑羽乌鸦立在光秃的枝桠上,歪头打量着这支沉默行进的残兵,发出沙哑刺耳的啼鸣,仿佛在举行一场不祥的献祭。
在这条死亡走廊上,蠕动着一条断断续续的人流。走在最前的是镇北将军魏延,他枣红的脸膛此刻蒙着一层晦暗的尘土,紧抿的嘴唇拉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手中的长刀刀尖拖地,在石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与不甘踩进地里。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们,也个个垂头丧气,失去了往日跟随这位猛将冲锋陷阵的锐气。
中间部分,则更加混乱。参军马谡被两名亲兵几乎是架着前行,他头盔丢失,发髻散乱,那身象征风骨的锦袍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他的眼神完全空洞,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口中时而发出无人能懂的呓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深陷在巨大的失败和自我怀疑的泥沼中。环绕着他的士卒,更是凄惨,伤者相互搀扶,呻吟声此起彼伏,队伍松散得如同散沙。
断后的别部司马王平,是这支败军中唯一还试图维持秩序的人。他脸色铁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山峦,不时低声呵斥着掉队的士兵跟上。他的部队同样疲惫,但尚存几分建制。看着前方魏延压抑的背影和马谡行尸走肉般的状态,王平的心如同坠着千斤巨石。街亭之败,不仅丢失了战略要地,更击垮了这支军队的脊梁。
这三股原本应并肩作战的力量,此刻却被失败的绳索捆绑在一起,向着唯一的希望——列柳城,艰难跋涉。
日头西沉,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被陇山巨大的阴影吞噬时,残军终于看到了列柳城低矮的城郭。城头之上,“汉”字旗帜依旧飘扬,守军身影在垛口间巡梭,戒备森严,与来时路上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闻讯的扬武将军高翔早已亲自在城外等候。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但此刻看到马谡、魏延、王平这支丢盔弃甲、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队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抢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萎靡不堪的马谡身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幼常!文长!这……街亭……?”
魏延铁青着脸不说话。王平深吸一口气,代为答道:“高将军,街亭……丢了。张合用兵迅猛,断了山上水源,我军……溃败。”
高翔身体晃了晃,勉强站稳,将众人让进城中那座充当临时府衙的简陋土坯房内。烛火点燃,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几张疲惫而焦虑的脸,屋外伤兵的哀嚎和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马谡瘫坐在席上,双目无神,仿佛周遭的对话都与他无关。在王平简要(并隐去了马谡拒谏等细节)的叙述和魏延时不时的愤怒补充中,高翔大致明白了街亭惨败的经过。他跌坐回去,喃喃道:“街亭一失,陇右门户洞开,丞相的北伐大计……危矣……” 但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这致命的绝望,霍然起身,双手撑在粗糙的木案上,目光扫过众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列柳城虽小,尚存数千可战之兵,粮草亦能支撑旬月!天还没塌下来!我等深受国恩,岂能因一败而气馁?”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高翔见无人响应,提高了音量,眼中闪过一丝冒险的决绝:“张合匹夫,侥幸得胜,此刻必然志得意满,忙于清理战场、犒赏士卒,防备必然松懈!我等若趁其立足未稳,今夜便去劫营,纵火焚其粮草,乱其军心,或可趁乱一举夺回街亭!此诚险中求胜之策,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原本瘫软如泥的马谡,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抬起头!他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案前,双手死死抓住案沿,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
“高将军!妙计!此乃神策!张合老贼定然不备!必须去!必须今夜就去!夺回街亭,方能将功折罪!否则……否则我等有何面目去见丞相!”
他那急切的样子,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的赌徒,突然看到了最后一局翻本的希望,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魏延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马谡如此激动,也被感染,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烛台乱晃:“高将军此言大合我意!某也正有此意!那张合老儿,定料不到我等刚败,就敢回头反咬!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某愿为先锋,直捣其中军!”
高翔见魏延和马谡(尤其是马谡的剧烈反应)都支持,精神也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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