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蜀军大营,中军帅帐。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炭火盆微弱的暖气,沉沉地压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丞相诸葛亮躺在简陋的卧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一块湿巾覆在他紧闭的眼睑上,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失血的嘴唇,显露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军中医官正屏息凝神,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诸葛亮虎口的合谷穴轻轻捻出。
参军杨仪、长史向朗等几位核心僚属围在榻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脸上写满了焦虑与忧戚。就在半个时辰前,丞相在看了王平将军带回的,马谡拒谏屯兵山上的书信以及扎营图后,竟急火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过去。这一幕,如同惊雷,炸得整个祁山大营险些失控。
医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想开口说“丞相脉象稍稳”,帐帘却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军校踉跄扑入,带着哭腔嘶喊道:“丞相!祸事了!街亭……街亭和列柳城都丢了!”
这一声如同丧钟,让帐内所有人浑身一僵。那军校是扬武将军高翔的亲兵队长陈霆,他匍匐在地,声音因恐惧和疲惫而扭曲:“魏延将军、高将军与王司马、马参军合兵,欲夜袭张合营寨,不料中伏……大军溃败!退到列柳城下,那城头……那城头竟竖起了魏贼郭淮的旗帜!我军遭内外夹击,全军……全军溃散了!各位将军……生死不明啊!”
榻上的诸葛亮身体猛地一颤,覆额的湿巾滑落。他倏地睁开双眼,那平日里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这雪上加霜的噩耗而骤然收缩。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的脸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他的手死死抓住榻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的颤抖却泄露了内心翻天倒海般的震动。
帐内死寂,只剩下陈霆压抑的抽泣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杨仪等人心痛如绞,却不知如何安慰。
然而,这极致的痛苦与崩溃,在诸葛亮脸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帐内所有的沉重与绝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血丝未退,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然所取代。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火山,外表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扭转乾坤的能量。
“地图。”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杨仪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将那张描绘着陇右山川险要的巨大牛皮地图在榻前的木案上铺开。诸葛亮挣扎着便要起身,医官和向朗连忙上前搀扶。他推开他们的手,自己强撑着坐起,身体微微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迅速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要点:街亭、列柳城、祁山、上邽、天水、南安、安定,最后落在后方的阳平关、剑阁,以及那条蜿蜒曲折的归途。
“传令……”他开口,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众人心上。
“速唤关兴、张苞!”
片刻,两位年轻却已显露出剽悍之气的小将军顶盔贯甲入帐,脸上带着紧张与决绝。
诸葛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祁山以北的一处山隘:“安国(关兴字)、兴国(张苞),予你二人各三千精骑,多带旌旗鼓角,即刻出发,沿此小路疾驰,至武功山险要处埋伏。”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若见魏军追兵,不必接战,只需广布疑阵,摇旗呐喊,擂鼓助威,使其以为我军主力欲断其归路。切记,尔等使命乃疑兵惑敌,迟滞其锋。待魏军迟疑退去,不可追击,即刻转向河池,依险再设疑兵,掩护大军下一步撤退。能否为我大军赢得生机,在此一举!”
“末将遵命!必不辱丞相重托!”关兴、张苞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被赋予重任的火焰,转身大步离去。
“传张翼!”
翊军将军张翼快步进帐,他性格沉稳,颇晓军事。
“张将军,”诸葛亮的手指滑向地图南端的剑阁,“着你即刻率本部人马,并调拨所有工程营士卒,火速前往剑阁。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关隘,抢修栈道,清理一切路障!此乃我军与数万百姓退回汉中的咽喉锁钥,万不容有失!所需人力物力,皆可优先调拨!”
“翼,领丞相令!剑阁在,退路便在!”张翼深知责任重大,肃然应诺,匆匆离去。
诸葛亮稍缓一口气,目光转向丞相府司马费祎。“文伟”,他声音压低,却更加凝重,“速去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告知三郡官吏及心向大汉的士民,魏军将至,形势危殆。愿随我军南迁者,立即轻装简从,由你安排可靠路线,分批向汉中转移。尤其是冀县,”他特别强调,“务必接到姜维之母,妥善护送至汉中!此非独为慈孝,更关乎未来陇右人心所向,须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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