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洛阳,总带着几分刻意的繁华。嘉福殿内,熏香袅袅,年轻的皇帝曹睿端坐在御座之上,面容被冕旒的阴影稍稍遮掩,看不出太多表情。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重而热烈。今日朝会的核心,便是评议骠骑将军司马懿自长安送来的那份陇右捷报。
中书监刘放手持绢帛,声音清朗而富有节奏地诵读着。捷报的文辞华美而精妙,将一场过程曲折、甚至不乏狼狈的战事,描绘成一场在皇帝陛下英明远照、庙谟独运之下,诸将戮力同心、最终克复全境的煌煌大捷。当读到“大将军曹真,神机独运,遣奇兵袭克列柳坚城,断贼掎角,功推第一”时,殿中响起一阵恰到好处的低微赞叹。
曹睿静静地听着,当听到“陇右三郡悉平,蜀寇胆裂,仓皇遁汉”时,他年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悦色,手指轻轻在御座的扶手上点了点。这对于登基未久、亟需威望来稳固帝位的他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良药。然而,当刘放念到司马懿自陈其行止的部分——“臣懿轻骑巡西,贼酋诸葛亮闻风先遁,臣为察虚实,谨慎退师,以全大局……偶遇小股窜扰,驱散之,无碍胜势”——曹睿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
他并非深宫之中不谙兵事的君主。祖父曹操的雄才大略,父亲曹丕的深沉心术,都让他对权谋与军事有着超乎年龄的敏感。结合之前零散传入洛阳的战报碎片,诸如曹真在落雁坡的失利,以及诸葛亮退兵时那种井然有序而非溃败的景象,都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司马仲达这份捷报,未免写得……太过周全,太过谦抑了。那种刻意将泼天功劳让予宗室大将的低姿态,与其说是忠谨,不如说像一种精心计算后的表演。
“好!”待刘放念毕,曹睿抚掌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悦,“陇右克复,实乃社稷之幸,将士用命之功!大将军曹真,果敢决断,克城定势;张合、郭淮等将,浴血奋战,功勋卓着!骠骑将军司马懿,统筹有方,更难得谦冲自牧,深明大体,实为臣工楷模!”
他当即下旨:厚赏三军,阵亡者优加抚恤。大将军曹真,加食邑八百户;骠骑将军司马懿,加食邑千户,赐金帛珠宝无算;张合晋爵都乡侯,郭淮迁扬武将军,余下诸将各有封赏。旨意中,对司马懿的“谦逊”特予褒扬,赞誉之辞溢于言表。
退朝的钟磬声响起,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出大殿。表面的喜庆之下,无数心思已然开始转动。
数日后,封赏的诏书连同皇帝的密旨,分别送达雍县和长安。
雍县,大将军行辕。接旨的仪式颇为隆重,香案高设,曹真率领麾下将领跪听天使宣诏。听着诏书中对自己“首功”的褒奖和丰厚的赏赐,曹真脸上火辣,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必须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高声谢恩,但心中那股憋闷与屈辱几乎要冲破胸膛。
仪式一结束,他便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参军杨阜和宗室将领夏侯儒。一回到内室,曹真猛地将手中的诏书副本掷在案上,脸色铁青。
“司马老贼!欺人太甚!”他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将这烫手的山芋塞给我,他是何居心?落雁坡折损数千将士,陈造战死,朝中谁人不知?如今这‘首功’加身,我曹子丹在旁人眼中,成了何等样人?是沾名钓誉之徒,还是尸位素餐之辈?!”
杨阜叹了口气,劝慰道:“大将军息怒。司马懿此举,虽包藏祸心,然陛下明鉴,必知大将军忠勇……”
“陛下?”曹真冷笑一声,打断杨阜,“陛下见司马懿如此‘谦退’,只会觉得他顾全大局,反而显得我无能!你看着吧,司马懿岂是甘于人下者?他这是以退为进,看似推功,实则是将张合、郭淮等边将之心尽收囊中!长此以往,这雍凉军中,只怕只知有司马都督,不知有曹大将军了!”
夏侯儒也愤愤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司马懿外示谦恭,内怀狡诈。我等绝不能坐视!”
曹真烦躁地踱步:“不坐视又能如何?眼下难道我能上表说这功劳我不要,该归他司马懿?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司马懿这看似光明正大的一招,将他逼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这份“殊荣”,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
就在这时,门外亲兵禀报,洛阳有中使携密旨至。曹真心中一凛,连忙整衣出迎。密旨的内容很简单:充分肯定曹真此前之功,体谅其征战辛劳,着其将雍县防务移交妥当后,即日奉诏返回洛阳,另有重用。
手握密旨,曹真愣在原地。返回洛阳?是明升暗降,还是陛下真的体恤?抑或是……司马懿在洛阳暗中运作的结果?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滚,那份被“首功”带来的尴尬,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关乎未来权势的忧虑所取代。
与此同时,长安骠骑将军府内,司马懿也接到了皇帝的封赏诏书和一封内容更为详尽的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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