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元年秋雨连绵,一连半月未曾停歇。
雨水顺着宣室殿的琉璃瓦淌下,在殿前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殿内,青铜仙鹤香炉吐出的青烟,被从门缝钻入的凉风搅得四下飘散。曹睿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份摊开的名册,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
“陛下,陈司空、刘中书、孙常侍到了。”黄门侍郎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曹睿抬眼,看着三位重臣带着一身湿气入殿,衣角还在滴水。“坐。”他言简意赅,将名册往前一推,“这是朕拟的雍凉都督人选,诸卿以为如何?”
陈群率先取过,细看之下,眉头越皱越紧。刘放与孙资凑过来,殿内一时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响和殿外的雨声。
“张合将军确系良将,”陈群斟酌着开口,“然其年近七旬,驻守荆州以防东吴,已显吃力。若调往西线,恐荆州有失。”
刘放的手指在“梁习”二字上停顿:“并州刺史梁习,治民严谨,屯田有功。然……雍凉需要的是能应对诸葛亮的统帅,梁使君长于内政,临阵对决,恐非所长。”
“满宠将军呢?”曹睿问。
孙资摇头:“陛下,满伯宁正在合肥与孙权对峙,分身乏术。石亭新败,合肥更需要他稳定局势。”
气氛沉闷下来。曹睿起身,玄色袍袖拂过案几,开始在殿内踱步。名册上还有几个名字——幽州刺史王雄、敦煌太守仓慈……每一个都被反复权衡,又一一否定。
“王雄镇守北疆,轲比能表面臣服,实则狼子野心,幽州离不开他。”刘放道。 “等仓慈从敦煌赶到长安,”孙资叹息,“诸葛亮怕已是兵出祁山了。”
曹睿猛地停步,抓起名册重重摔在案上!竹简撞击声在殿内回荡。 “诺大个魏国,战将千员,竟找不出一个可用的统帅?”他的声音里压着怒火,更深的却是疲惫。
陈群起身,肃然一揖:“陛下息怒。非是我朝无人,实是诸葛亮……太过狡诈。司马懿在时,尚需谨慎应对,如今……”他话说到一半,陡然住口。
曹睿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刀锋刮过陈群的脸。殿内落针可闻,只余雨声敲打屋檐,一下,又一下。
同一时刻,城西安昌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夏侯楙斜倚在胡床上,手中把玩着一尊温润的羊脂玉马。室内熏香暖融,与外间的秋寒恍若两个世界。
“消息确凿?”他懒洋洋地问。
心腹家将夏侯廉躬身道:“千真万确。陛下连日召见重臣,皆因雍凉都督人选难定。朝中议论,不是年纪老迈,就是远水难救近火。”
夏侯楙坐起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放下玉马,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残的菊花。 “机会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去,请王先生过来。”
不过一刻,幕僚王璨快步走入。此人以口才见长,最擅揣摩上意。 “主公,”王璨听完情况,眼中放光,“此乃天赐良机!雍凉主帅之位,非主公莫属!”
夏侯楙挑眉:“怎么说?”
“其一,主公乃夏侯元让之子,清河公主之婿,宗室至亲,陛下信重。其二,值此危局,陛下最忌者,非蜀寇,乃内疑也!司马懿前车之鉴,陛下岂愿再见一个权柄过重的外姓大将坐镇西陲?主公若此时挺身而出,正解陛下之忧!”
夏侯楙抚掌大笑:“好!速去准备!本侯要上一道震惊朝野的奏表!”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皇宫清凉殿外,水汽氤氲。
夏侯楙穿着一身半旧的朝服,跪在还有些潮湿的青石板上。他特意选了这身衣服,显得质朴而忠诚。
“臣,驸马都尉夏侯楙,叩见陛下!闻西陲不宁,主位空悬,臣寝食难安,特来请命!”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宫苑中显得格外清晰。
曹睿正在用早膳,闻报略感诧异。他对这个姑父的才干心知肚明,但此刻……他还是摆了摆手:“宣。”
夏侯楙入殿,行大礼,伏地不起。
“子林(夏侯楙字),”曹睿放下银箸,“你说请命,所为何事?”
“臣愿为陛下分忧,出镇雍凉,抵御蜀寇!”夏侯楙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慷慨激昂。
曹睿不置可否:“诸葛亮善能用兵,非等闲之辈。”
“陛下!”夏侯楙声音提高,“诸葛亮,不过一介南阳村夫,侥幸成名!街亭之胜,实乃司马懿侥幸得手,皆因马谡无知自大,失守要塞。而司马懿愚蠢至极,竟中了诸葛亮的空城计,白白放跑了诸葛亮。在武功山,他又胆小如鼠,中了诸葛亮的疑兵之计,致使蜀寇得以逃脱!今陛下天威浩荡,我军以逸待劳,臣虽不才,愿效法周亚夫细柳营故事,据险而守,稳扎稳打,必不使蜀寇跨过陇山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关键的话:“臣闻朝中有人举荐张合等外姓大将,恕臣直言——司马懿前车之鉴不远啊!先武皇帝创业艰难,所倚者,夏侯、曹氏子弟也!臣叔父夏侯妙才,战死汉中;臣父夏侯元让,为太祖皇帝损一目!此心此志,天日可表!臣乃陛下肺腑之亲,绝无二心!”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曹睿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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