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城外的校场上,冬日的稀薄阳光洒在井然有序的军阵之上,兵甲的反光刺人眼目。大军凯旋,辎重无损,旌旗依旧鲜明,这本该是一场值得畅饮三日的胜利。然而,中军大纛之下,丞相诸葛亮端坐于四轮车中,脸上却寻不见半分破敌归来的欣然。他手中摩挲着一卷明黄诏书,指尖冰凉,那上面“机密事宜,即刻回朝”八个字,像一根根无形的棘刺,扎在他的心头,远比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更令人窒息。
“升帐,赏功。”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参军杨仪手持功劳簿,高声唱喏,金银绢帛依次颁下,士卒的欢呼声浪此起彼伏。可这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诸葛亮身外。他目光掠过一张张因受赏而兴奋的面孔,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那是陈仓坚城下,将士们浴血攀爬的身影;是渭水河畔,堪堪已成合围之势的营垒……一切戛然而止,只因为那一纸来自锦官城的诏书。
“魏延、吴懿听令。”待赏功毕,诸葛亮开口。
“末将在!”二将出列。
“大军暂交你二人统带,于汉中休整,加固城防,勤加操练,以备再战。”
“遵命!”
安排妥当,诸葛亮并未耽搁,只带着少数亲随僚属,轻车简从,星夜赶回成都。车驾穿过褒斜道的险峻,越过剑阁的雄关,窗外的景色由北地的苍茫渐变为蜀中的温润,可他心头的寒意,却未有半分消减。
成都,皇宫御花园内。
熏香袅袅,暖意融融,与汉中前线的肃杀恍若两个世界。虽是上朝时分,园中却丝竹悦耳,舞姿曼妙。后主刘禅正倚在软榻上,随着节拍轻轻点头,宦官黄皓侍立一旁,满面堆笑地剥着时新水果奉上。
“陛下,您看这新排的舞蹈,可还入眼?”黄皓细声问道。
“甚好,甚好!”刘禅看得眉开眼笑,浑然忘却了时辰。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跑入园中,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禀报:“陛…陛下!丞相…丞相诸葛亮已到承光殿,正在等候朝见!”
“哐当!”刘禅手中的玉杯失手跌落,摔得粉碎。他猛地从榻上弹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满了孩童做错事被家长发现的惊惶。
“相父…相父怎地回来得这般快?!”他声音发颤,手足无措地看向黄皓,“快!快替朕更衣!上朝!”
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后,刘禅在黄皓和宫人的簇拥下,仓皇奔向承光殿。他甚至顾不上仪容,头顶的冕旒因跑动而歪斜,十二串玉藻晃荡不止,显得颇为狼狈。
承光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诸葛亮垂首静立于百官之前,身形挺拔如松。侍中郭攸之、董允等大臣肃立两侧,他们望向丞相的背影,眼神复杂,既有对权宦惑主的愤慨,亦有对北伐功败垂成的痛惜,更有未能成功劝谏天子的自责。
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抬头,只见刘禅慌慌张张地步入大殿,几乎是踉跄着登上御座,连呼吸都尚未平顺。
“臣诸葛亮,奉诏回朝,参见陛下。”诸葛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平静反而让刘禅更加不安。他慌乱地抬手:“相…相父平身。一路辛苦。”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相父此番…保全大军,有功于社稷…”
诸葛亮直起身,目光如古井深潭,直视刘禅,打断了他的客套话:“老臣敢问陛下,臣出师祁山,形势一片大好,长安在望。陛下忽以‘机密事宜’降诏召回,不知究竟是何等关乎国运存亡之大事,竟比克复中原更为紧要?”
一句话,如同利剑,直刺核心。
刘禅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就望向侍立一旁的黄皓。黄皓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郭攸之、董允等人亦屏息凝神。
良久,刘禅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出那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由:“朕…朕久未见相父,心中…心中甚是思念,故而下诏…并无他事…”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痛心与失望,“此绝非陛下本心!定是有奸佞小人,在陛下面前进献谗言,诬陷老臣怀有异志,方使陛下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噗通”一声,刘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御座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看着刘禅这副模样,诸葛亮心中悲凉更甚。他撩起衣袍,郑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臣受昭烈皇帝(刘备)厚恩,白帝城托孤之重,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六出祁山,矢志北复。此心此志,可昭日月!今内有奸邪,构陷忠良,使陛下与臣离心,猜忌既生,信任何在?臣纵有擎天之志,有百万甲兵,又如何能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若陛下疑臣,臣请就此解甲归田,以免……以免他日身死名裂,负先帝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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