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9年,魏太和三年,蜀汉建兴七年。
江风裹挟着水汽,掠过武昌南郊新筑的祭坛。坛高三层,旌旗猎猎,玄色的皇帝仪仗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肃穆的光。甲士环列,枪戟如林,他们的面庞在头盔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有铁甲在动作间发出沉闷的铿锵声。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繁复的朝服被风拂动,像一片沉默的、彩色的森林。
孙权立于坛下,并未急于登临。他今日戴上了十二旒的冕冠,身着绣有山龙华虫的玄衣纁裳,腰佩太阿剑。这身装束比他熟悉的吴王袍服沉重许多。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越过层层台阶,望向更远处奔流不息的大江。那里,据报信的军士说,连日来有“黄龙”隐现于云雾之间。是真有祥瑞,还是人心所向的映照?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重要了,今日之后,天下人会记住的,是黄龙见于武昌,是他孙权承此天命。
“吉时已到——”礼官张承的声音洪亮,拖长了调子,在空旷的郊野回荡。
孙权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靴底踏上新夯的黄土台阶,发出坚实的声响。这一步,他走了二十余年。从兄长孙策手中接过印信时那个惶恐的少年,到赤壁鏖战、夷陵破刘的雄主,再到如今……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又似踏在过往的尸山血海与未来的万丈霞光之上。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张昭的殷切,陆逊的沉静,还有那些潜藏在恭顺下的、或疑虑或野心的窥探。他不需要回头。
登坛,站定。江风猛地灌入,吹得冕旒上的玉藻剧烈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稳住身形,任由礼官宣读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告天文。文辞华美,历数曹丕篡汉之逆,感叹西蜀兴复汉室之艰,再言江东基业,德配天地,终以“黄龙现世”印证天命所归。
当侍者捧来那方沉甸甸的、用黄金新铸的“皇帝之玺”时,孙权伸出手,指尖先触到那冰凉的金属边缘,随即紧紧握住。传国玉玺早已随孙策的离世成了传说中的物件,这方新玺,将是他权力新起点的象征。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之声如同平地惊雷,从祭坛下方炸开,层层叠叠,席卷四野。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这片土地固有的秩序。他缓缓抬起双臂,接受这朝拜。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更远处的田野山川。这一刻,江东,真正成了他的帝国。
仪式结束,返回宫城,喧嚣渐远。在暂作行宫的武昌官署内,熏香驱散了空气中的土腥气。孙权已换下繁重的礼服,着一身常服,斜倚在榻上。太子孙登恭敬地坐在下首,年轻的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与一丝敬畏。
“登儿,”孙权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今日之后,你便是这大吴的储君。可知为父为何选在此时,行此大事?”
孙登挺直脊背,谨慎答道:“回父皇,因魏、蜀皆僭越帝号,我江东坐拥六郡,带甲百万,岂能久居人下?加之天降祥瑞,正是顺应天命之时。”
“不错,但也不全对。”孙权微微颔首,“曹叡小儿坐镇洛阳,其势虽大,然西有诸葛亮屡出祁山,牵制其精锐;北有鲜卑轲比能不时寇边,使其难以全力南顾。此乃天赐之机。刘备已死,阿斗暗弱,蜀汉全赖诸葛亮一人支撑。我此时称尊,诸葛亮纵有不满,为抗曹魏大局,亦只能隐忍。张公(张昭)劝进,言此乃‘鼎足之势成矣’,确是真知灼见。”
他顿了顿,看向侍立一旁的诸葛恪。“元逊。”
“臣在。”诸葛恪趋步上前,他年岁虽轻,但身姿挺拔,眼神灵动。
“朕命你为太子左辅,与张休共辅东宫。太子年轻,你要以才智辅之,更要以忠义导之。”孙权的语气意味深长。他欣赏诸葛恪的机敏,多年前那“诸葛子瑜之驴”的急智,以及宴席上逼得张昭无言以对的口才,都让他印象深刻。但他也深知,此子锋芒过露,需得敲打,亦需用之。
“臣谨遵陛下教诲,必竭股肱之力,效忠太子,以报天恩!”诸葛恪深深一揖,回答得滴水不漏。
孙权又看向一直沉默的顾雍和即将返回武昌军镇的陆逊。“顾公,内政之事,朕托付于你。伯言(陆逊字),武昌乃我西面门户,北拒曹魏,西联…抑或西防蜀汉,皆系于你身。”
顾雍肃然领命。陆逊则只是平静地拱手:“陛下放心,逊在,武昌在。”
人事安排已定,如同布下一盘棋局的先手。接下来,是如何落下这开篇的第一子。
数日后,孙权率核心臣僚,乘龙舟顺流东下,返回更加富庶、地处淮南前线的都城建业。江风浩荡,吹动龙舟之上的旌旗。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熟悉的景色,孙权心中已有了决断。
在建业新修缮的宫殿内,第一次正式大朝会举行。不同于武昌登基时的仪式感,此处的气氛更为务实,甚至带着一丝硝烟味。
“陛下!”骠骑将军孙韶出列,声若洪钟,“今我大吴既立,正宜彰显天威!臣愿领精兵十万,北出濡须,直指寿春,以窥中原!让曹叡小儿知晓我江东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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