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言,伏案疾书。片刻后,他将一道军令交给亲兵:“传令,自明日起,各营依此行事。”
翌日,吴军营寨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就在前线斥候不断回报魏军调动频繁的同时,吴军主帅陆逊,竟带着几名亲随,在中军帐旁的空地上,辟出了一小块菜畦。他亲自挽起袖口,用木勺从桶中舀水,细致地浇灌着刚刚播下的豆种。动作从容不迫,仿佛置身于江南某处宁静的田园,而非杀机四伏的两军阵前。
又过一日,陆逊更是在校场设下箭靶,召集麾下诸将,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射箭比赛。银鞍白马,锦袍玉带,箭矢破空之声不绝。陆逊亲自下场,引弓如满月,连发三箭,皆中靶心,引得围观的军士阵阵喝彩。他笑着对身旁的将领韩当之子韩综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弓马之道却不可废。今日之戏,他日或可取敌酋之首级。”
消息传至魏营,张球等一众年轻将领按捺不住,再次齐聚御帐之前。
“陛下!”张球声如洪钟,“陆逊故作悠闲,实为怯战!此乃天赐良机,末将愿为前锋,踏平吴营,生擒陆逊!”
“是啊陛下,吴军败象已露,不过虚张声势!”
曹睿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登上了高高的望楼,极目远眺。吴军营寨旌旗招展,巡哨队伍行列严整,那小小的菜畦绿意盎然,校场上的呼喝声依稀可闻。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过分的“正常”。
他想起那封几乎决定了他命运的密信,想起陆逊那冷静到可怕的谋划。这样的人,会在败局已定时,还有闲情逸致种豆射箭?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众求战心切的将领,缓缓摇头,声音沉稳而有力:“卿等只见其形,未见其神。陆逊非是怯战,而是在织一张更大的网。彼之举动,刻意为之,正是要诱我出击。传朕军令:各营紧守寨栅,加强戒备,没有朕的旨意,妄言出战者——以违抗军令论处!”
接下来的几日,成了双方意志与谋略的无声较量。
吴军的小股部队频繁到魏寨前骂战,声音嚣张,却一击即走。白昼,吴军调动频繁,尘土飞扬;夜晚,营中灶火比平日多了数成。诸葛瑾的水军则在江上摆出进攻阵型,战船游弋,鼓角相闻,做出誓要雪耻的姿态。
而魏军大营,如同磐石,任凭吴军如何挑衅,始终紧闭寨门,弓弩上弦,纹丝不动。
就在这诡异的对峙中,吴军开始了真正的行动。一队队士兵在夜色的掩护下,秩序井然地向江边预定的集合点撤退,辎重粮草被悄无声息地运上船只。整个过程,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无声而高效。
当最后一批断后的精锐登上战船,扬帆起航时,陆逊才在亲兵的护卫下,最后看了一眼江北那片广袤的土地和连绵的魏军营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江水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漾动着复杂难明的光。
翌日清晨,魏军哨探确认,吴营已空。
曹睿在众将簇拥下,策马进入那片只剩下残破栅栏和空灶的营地。他勒住马缰,环视四周,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陆逊用兵,”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将领的耳中,“进退有度,形神兼备。攻如烈火,守如磐石,退……如鬼魅。朕今日始知,守江之难。”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经过沉淀的凝重,“东南有此人,未可卒图也。”
他没有下令追击,那已毫无意义。他传令犒赏三军,抚恤伤亡,同时做出了新的部署:升张球为扬烈将军,辅佐满宠镇守淮南诸军事。而他本人,则决定于三日后,启程返回洛阳。
江风猎猎,吹动皇帝玄色的披风。他望向烟波浩渺的长江,心中那份因巢湖之火而燃起的炽热雄心,已然冷却,沉淀为一种更为坚实、也更为深沉的东西。他知道,这场亲征结束了,但要成为如太祖武皇帝一般的雄主,未来还有无数的考验等待着自己。
而在那驶向江东的战船船头,陆逊迎着初升的朝阳,身影挺拔。江风灌满他的袍袖,身后是安然撤退的大军,前方是等待他的君王和未来无尽的博弈。这一次,他未能竞全功,但江东的元气,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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