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仪式持续了三天,王庭内外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马奶酒的醇烈气味。夜晚,轲比能在巨大的金帐内设宴,犒赏各部首领。帐内灯火通明,喧嚣震天,胡笳与皮鼓的声音传出老远。守卫的士兵们也分到了酒肉,在严寒中,警惕性不可避免地降低了。
韩龙借口要清点货物,离开了喧闹的商队营地。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利用帐篷的阴影和车辆的遮蔽,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金帐。他伏在一辆废弃的勒勒车后,仔细观察。帐门处守卫森严,但帐后因靠近马厩与堆放杂物的地方,巡逻间隔稍长。
在两名守卫打着哈欠交错而过的瞬间,韩龙如狸猫般蹿出,贴近金帐厚厚的毡壁。他用特制的薄刃小刀,在不易察觉的角落,轻轻划开一道小口。帐内情形映入眼帘:轲比能,那个雄壮如狮的鲜卑大人,正袒露着半边臂膀,举着巨大的酒碗,与身旁一个首领放声谈笑,满脸的意气风发。
韩龙屏住呼吸,心如止水。他计算着距离,调整着角度。就在轲比能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后仰,喉咙完全暴露出来的那一刹那——
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淬毒的柳叶飞刀,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毒蛇信子,精准地没入了轲比能的咽喉!
轲比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双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脖子。帐内顿时大乱,首领们惊慌起身,酒碗摔落一地,女眷发出尖叫。
韩龙一击得手,毫不迟疑,身体向后一缩,融入黑暗。他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疾步穿过混乱的王庭,来到约定的马厩旁,解开一匹早已备好的快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无尽的黑暗草原。身后,轲比能王庭的混乱与惊惶,已与他无关。
数日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先是通过王雄的紧急军报,以“轲比能暴毙,部落内乱”为由送达洛阳,随后也通过朝廷的通报和司马懿自己的情报网络,几乎同时传到了长安。
“父亲!北疆急报!”司马昭拿着尚书台转来的最新抄件进入书房,脸上带着惊异与兴奋,“轲比能竟在祭天仪式上暴毙!鲜卑诸部群龙无首,为争权位已相互攻杀起来!”
司马懿正在翻阅一份关于汉中蜀军动向的谍报,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放下竹简,接过抄件细看,上面只有简略的“暴毙”二字和关于鲜卑内乱的描述。
“确是大事。”司马懿的声音依旧平稳,“王雄刺史,镇边有方,北疆此乱一起,我朝至少可得十年安宁。陛下当欣慰,朝廷当嘉奖。” 他的语气官方而克制。
是夜,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炭火盆里的红光映照着司马懿沉思的面容。一份来自河北的、更为详细的私人信报此刻正摊在案上,上面隐约提到了“刺杀”、“韩龙”等字眼,但语焉不详。
“昭儿,你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吗?”司马懿忽然问道。
司马昭一愣:“轲比能已死,鲜卑分裂,难道不是一劳永逸?”
司马懿轻轻摇头,目光深邃:“无论其死因为何,此等非常之举,可解一时之患,然终非王化之道,甚至可说是……下策。”
“下策?”司马师若有所思,“父亲是指……”
“朝廷所用,乃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快刀。”司马懿解释道,“这把刀很利,效果立竿见影。但草原的问题,根子在于其部落制度,在于生存资源的争夺,在于一种‘散’则弱, ‘聚’则强,而强必南下的循环。今日除一轲比能,看似解决了问题,实则只是掐断了‘聚’的苗头。草原依旧散乱,生存依旧艰难。明日只要条件合适,安知不会再冒出另一个‘轲比能’?甚至,因为仇恨与混乱,变得更难预测。”
他顿了顿,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北疆欲求长久之安,根除祸乱,终须恩威并施,行长治久安之策。‘威’,在于军镇强固,烽燧严明,使其南下则必遭痛击,心生畏惧;‘恩’,在于适时开放互市,以其牛羊马匹,换我盐铁布帛,使其生计有所依,同时分化其部落,使其难以形成合力,再辅以教化,渐收其心。使其利害,逐渐与中原相连,方能从根源上,化解这千年边患。”
司马昭恍然,又有些不解:“那父亲为何不在给陛下的奏表中陈明此策?”
司马懿看了次子一眼,语气平淡:“陛下要的是北疆即刻安定,朝堂需要的是可以宣扬的武功。为父的雍凉都督,职责在西陲。有些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况且,”他微微停顿,“有些路,需要亲自走过,才知道崎岖。陛下……尚年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夜风涌入,让他精神一振。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长安的夜色,投向了更遥远的东北方向。
“北疆暂安,朝廷的目光,或许该彻底转向辽东了。”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告诫两个儿子,“公孙渊,盘踞三世,根基已深,其人首鼠两端,狡诈犹胜轲比能。他,才是下一头需要认真对付的猛虎。”
窗外,夜风掠过庭中松柏的枝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遥远草原上,那些因权力真空而即将爆发的、新一轮厮杀的前奏,也像是辽东大地深处,隐隐传来的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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