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二年三月中旬,辽水两岸的对峙已进入第十三日。魏军大营中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压抑,而对岸辽东军的营垒却依旧旌旗密布,鹿角森严,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防线。
这一夜,浓雾如厚重的棉絮,将整个辽水西岸笼罩得严严实实。丑时三刻,正是人最困倦之时,辽东大将卑衍亲率五千轻骑,借着雾霭掩护,悄无声息地涉过一处名为老鹞嘴的浅滩,如同暗夜中扑食的鹞鹰,直扑魏军设在西岸的一处临时粮队驻地。
敌袭——!警戒的号角凄厉地划破寂静,但几乎在号角响起的同时,夏侯霸的身影已如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他的斩马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风声,精准地劈入第一个登岸的辽东军校的肩颈,连人带甲斩成两段,温热的鲜血在浓雾中喷溅出一道扇形轨迹。与此同时,胡遵已指挥弩手迅速占据粮队周围的高地,一波波精准的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后续登岸的敌军,死死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战斗短暂却异常激烈。魏军依仗严整的军阵和将领的果敢勇猛,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或驱赶回对岸。当最后一名辽东骑兵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与河水之中,战场上只留下百余具尸体和七名面如土色的俘虏。
这七名俘虏被反绑双手,押送到中军大帐时,司马懿正端着一碗与普通士卒毫无二致的、掺着粟米和野菜的豆羹。他吃得慢条斯理,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夜袭从未发生。
他放下粗糙的陶碗,用一方素巾细致地擦拭过嘴角,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出乎所有将领的意料,他没有询问对岸的兵力部署,没有追问防御弱点,反而用一种近乎拉家常的平淡语气问道:卑衍与杨祚二位将军,平日谁更喜好宴饮?谁帐下的歌舞伎更出色些?
俘虏们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威名赫赫的魏国太尉为何问起这个。沉寂片刻,一个看似小队头目的人壮着胆子,用带着浓重辽东口音的官话嗫嚅道:回...回太尉...杨...杨将军...上月刚收得一队来自高句丽的美伎,听闻...听闻甚是喜爱...
司马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尔等军中粮秣,可还充足?每日都能吃饱吗?可曾掺有麸皮?
那小队头目脸上顿时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怨愤之色,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麸皮?太尉明鉴!如今能有七成麸皮混着三成霉米下肚,便是杨将军开恩了!三个月前尚能见到整粮,如今...如今连盐都要克扣!卑衍将军的部下还能偶尔见到荤腥,我们...哼!
司马懿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直到那俘虏抱怨完毕,帐内重新陷入寂静,他才挥了挥手:带下去,分开看管,不得苛待。
待俘虏被带下,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司马师低声道:你去,亲自带人,把那个连日来在我营寨外围徘徊窥探的辽东汉子进来。记住,要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名亲兵便押着一个身着破旧葛衣、面容黧黑、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走进帐中。那汉子一进帐,感受到帐内肃杀的气氛和众多将领审视的目光,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司马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冷峻:抬起头来。汝是何人?连日在我军营外鬼鬼祟祟,窥探军机,可是卑衍、杨祚派来的细作?
那汉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惶恐、悲愤和一丝决绝,急声辩白道:不是!太尉明鉴!罪民田韶,原是辽东南部‘安陵盐场’之主,绝非细作!是那公孙渊狗贼,去岁冬为筹备军资,强征我辽东各大商贾产业!我兄长...我兄长只因不愿献出祖传三代的盐场,便被其帐下都督卑衍当场格杀!我带着妻儿仓皇出逃,北地苦寒,缺衣少食,奔波数月,内子与幼子...都...都病死在逃难路上了... 说到此处,他声音哽咽,虎目含泪,那刻骨的悲恸不似作伪。罪民如今苟活于世,只求太尉天兵能剿灭国贼,为小人报这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罪民愿为太尉效死!
司马懿脸上怀疑的神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几分,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报仇?空口白话,谁人不会?你说愿为我效死,那我问你,你能为我做什么?一个失了盐场、家破人亡的商贾,于我这四万大军有何用处?
田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向前膝行两步,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太尉!罪民有用!罪民知道一处隐秘浅滩,名曰‘哑口滩’,可渡辽水!水下有天然石梁,此时春汛未至,水势平缓,仅及马腹!罪民愿为大军向导,引王师过河!
司马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声音冰寒,哑口滩?说得倒是轻巧。你莫不是想将我大军诱至那所谓浅滩,然后让卑衍、杨祚伏兵尽出,半渡而击?这等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他最后一句话陡然加重,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震得田韶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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