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虽然地势稍高,地面也铺了木板和干草,但湿气依旧无孔不入,角落里甚至渗着水。牛油烛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安地跳动着,映得司马懿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凿斧刻。
“太尉!”都督令史张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他连同几名军司马、校尉,未经通传便直接闯入帐中,带进来一股冷风和泥水气息。张静年约四旬,面容方正,此刻却因激动和淋雨而脸色发青,雨水顺着他的铁盔边缘不断滴落。 “天降霖雨,连绵不绝,三军困于泥潦,器甲尽湿,士有菜色!疫病已起,若再不设法,恐未接战而师自溃啊!”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扑到司马懿的案前,声音提高了八度:“襄平城坚,非旦夕可下。末将非是畏战,实是忧心陛下东顾之托,恐寒了数万将士效死之心!祈请太尉,暂移营寨于后方房县高地,避此水患,待天晴水退,再图进取!若再固执于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沉默的胡遵、牛金等人,像是要寻找支持,“……只怕军心涣散,悔之晚矣!”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帐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张静粗重的喘息。夏侯霸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突,他同样觉得憋屈,但他不敢如此顶撞。司马昭站在父亲身侧,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张静,又看向闭目不语的父亲,手心全是冷汗。
忽然,司马懿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困顿或犹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看张静,目光却缓缓扫过跟他进来的那几个将领,凡被他目光触及者,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军政在我,”司马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油,瞬间冻结了帐内所有的嘈杂,“尔等何忧天时?”
他猛地看向张静,眼神锐利如锥:“小敌虽勇,然大势在握!襄平已是瓮中之鳖,岂因风雨而纵之?敢有复言移营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厉色:“斩!”
一个“斩”字,如同惊雷炸响。张静脸色瞬间惨白,他似乎想辩解什么,高呼道:“太尉!我乃为大军……”
“拿下!”司马懿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打断。
帐前武士应声而入,如狼似虎般将张静反剪双臂。张静挣扎着,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恐惧。司马懿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辕门外,刀光一闪。张静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混入泥泞的雨水中,迅速被冲刷、稀释,只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那无头的尸体被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很快变得僵硬。
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军营。所有的抱怨、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士兵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看着那具被拖走的尸体,眼中只剩下恐惧。他们不懂什么大势,但他们明白了,在这个泥水地狱里,唯一的生路,就是绝对服从那个帐中老人的意志。军营陷入了一种比雨水更冷的死寂。
司马昭跟着父亲走出大帐,亲眼看着那滩血水被冲淡。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苍白。他想起渡河前父亲亲手为小卒裹脚,想起分帛裁毡,那时他觉得父亲深沉而可敬。此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看向父亲,司马懿却只是漠然地望着雨幕那边的襄平城墙,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父亲……”司马昭声音微颤。
司马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慈不掌兵。一人之命,与四万军心,孰重?”
襄平城头,公孙渊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连日大雨,魏军营地的惨状清晰可见。他看到魏军士卒像落汤鸡一样在泥水里挣扎,看到他们营盘的混乱。渐渐地,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司马老贼,也有今天!”公孙渊在伪燕王宫的屋檐下,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大雨,脸上露出了一个月来首次轻松的表情,“天佑我大燕!传令,城中兵马,可轮番出城,于高处放牧马匹,砍伐林木!”
很快,襄平城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队队士兵驱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羊,到水势较浅的坡地吃草,更多的民夫和辅兵则冲出城门,疯狂砍伐着附近尚未被完全淹没的树木,以作燃料。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但见魏军营地毫无动静,胆子便大了起来。甚至有人在城头上,对着魏军方向指指点点,发出阵阵哄笑。
“太尉!”夏侯霸浑身湿透,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再次闯入中军大帐,雨水顺着他浓密的虬髯往下淌,“贼子欺人太甚!竟敢在我军眼前樵牧!末将请令,率三千精骑出击,必斩其首,悬于辕门!”
司马懿示意帐内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司马昭。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夏侯霸,语气平静:“仲权,可知我为何不许?”
“末将不知!我只知士可杀不可辱!”夏侯霸梗着脖子。
司马懿走到帐壁悬挂的、已被湿气浸润得有些模糊的襄平地图前,手指虚点:“我军虽苦,然朝廷根基未动,粮秣虽迟必至。城中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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