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济从袖中取出卷帛书,缓缓展开。墨迹是早已干透的深黑:
“臣等谨以死谏: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凿窟室以娱声色,取才人以充庭阁...兴势之败,十万骸骨未寒...”
当念到“纵子淫乱宫闱”时,高柔突然重重拍案,力道之大让油灯都为之摇晃:“曹爽竖子!他侄儿前日强占我故吏之女,那姑娘今晨投了洛水!”老司徒的声音嘶哑,眼角迸出泪花。在这与世隔绝的密室里,悲愤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司马懿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起身,割破食指,血滴入酒樽时,烛光照亮了他左手虎口处一道狰狞的新伤——那是昨夜在此处独自推演至深夜,听闻隔夜空中传来曹爽府邸方向的隐约笙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代表大将军府的木偶捏碎,木刺深陷入掌心所致。鲜血在浊酒中晕开,像一朵绽放在阴谋深处的红梅。
“诸公!”司马懿举樽,目光如隼,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曹爽祸乱朝纲,非止一日。其所为,非人臣之道;其所在,非社稷之福!今日之举,非为懿之一门,实为武文二帝开创之基业,为天下苍生免于涂炭!”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刀刃碰撞后产生的震颤余音,在这属于他的领地里回荡:
“懿在此立誓,与诸公共扶社稷,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若背此盟,人神共戮!”
这番誓言,将所有人的私怨、恐惧与野心,都包裹在了“共扶社稷”这面大旗之下。蒋济闻言,再不犹豫,接过匕首效仿司马懿也割破手指。高柔、王观等人亦相继歃血,低沉的“生死相托”之声在密室中沉沉响起。
老太尉饮罢血酒,已是老泪纵横:“济...愿随太傅清君侧!”他颤抖着放下酒樽,那混合着血腥与咸涩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仿佛灼烧着他的灵魂。
当众人饮罢血酒,司马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病痛”而微微佝偻。司马昭急忙从一旁的药盒中取出一粒丹丸奉上,却被他看似无力地挥手挡开。那粒丹丸径直滚落,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如同一个被彻底摒弃的、属于“病人”的身份。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腰间素带——那里空空如也,张春华最后为他绣的平安符,早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在这府邸的某个角落,被他亲手取下,付之一炬。
子时三刻,密会散去。众人仍循原路,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太傅府。
司马懿独自留在黑暗的密室里,指尖最终重重按在沙盘中代表大将军府的木制模型上,仿佛要将它碾入尘埃。油灯将尽,最后一点跳动的火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熄灭,将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吞噬。
彻底的黑暗中,他唇角那丝冰冷彻骨的笑意却愈发清晰。他无需再对任何人表演“病弱”或“悲恸”,也无需再维系任何无用的温情。赌局,就在这太傅府的深处,由他亲手开启了。他已押上全部筹码——包括对亡妻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而心中只剩下对权力最纯粹的渴望与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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