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岸肃立的百官,仿佛在寻求认同,然后才继续对曹爽说道,声音刻意放缓,带着最后的麻痹:“然,念尔父曹子丹于国有功,且尔已悔悟,交还大政……老夫亦非不教而诛之人。前番指洛水为誓,只要尔罢兵归诚,便以侯爵归第,颐养天年。今,便依前诺,尔兄弟三人,且回私宅,静思己过!其余人等,发监候审!”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盖棺定论,在百官面前彻底坐实了曹爽的罪名,同时也再次公开粉饰了他的“承诺”。曹爽低着头,不敢回应,只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麻木地跟着指引,一步一步走过浮桥。脚下的木板在轻微起伏,洛水在脚下奔流,发出永恒的哗哗声。这座桥,仿佛是从权力云端坠入无间地狱的通道,每一步都漫长如一个世纪。他能感觉到对岸那座熟悉的洛阳城阙投下的阴影,正一点点将他吞噬。
当他终于踏上南岸坚实的土地,与司马懿及其麾下那森严的阵列仅咫尺之遥时,他看到了被押解过来的桓范。司马懿端坐于马上,手持马鞭,轻轻一指形容枯槁的桓范,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的怜悯:
“桓大夫,何故如此啊?”
桓范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了司马懿一瞬,那里面有滔天的恨意,有无尽的嘲讽,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虚无。他深深地低下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在士兵的推搡下,沉默地向着洛阳城门走去。
曹爽兄弟也被催促着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简陋马车。他们“回府”的队伍,在黑衣甲士的严密“护送”下,向着城内驶去,车旁再无一人侍从,凄清如同送葬。
……
司马懿没有立刻入城。他回到了洛水浮桥旁的临时中军大帐。帐内,那方刚刚从曹爽手中接过的大将军金印,就静静地放置在案几之上,在透过帐帘的光线下,闪烁着沉重而内敛的金芒。
司马师悄无声息地走入帐内,低声道:“父亲,曹爽一行已押送归府,各处府邸皆已派重兵看守,飞鸟难入。百官也已陆续奉诏回衙。”
司马懿背对着他,负手立于帐门处,遥望着远处。在那里,曹爽那支渺小的车队,正缓缓“流入”洛阳城巨大而幽深的门洞,像几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消失在一片暗沉之中。
柏灵筠无声地奉上一盏热茶,置于案边,目光掠过那方金印,眼神平静无波。
良久,司马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所有在桥头表演出的“沉痛”、“悲悯”与“不得已”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后、磨砺出的、绝对的冰冷。他走到案前,伸手拿起那方金印,指尖感受着其上蟠螭纹路的凹凸与金属特有的凉意。
他再次抬眼,目光穿透帐帘,落在那条奔流不息、见证了无数誓言与背叛的洛水之上。
“洛水之誓?”
他低声重复了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彻骨的弧度。
“此水,即将被鲜血染红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寒冰投入寂静的帐内,激不起涟漪,却能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司马师垂首而立,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任何疑问,只有全然领会后的森然。
柏灵筠则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伸出素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案几上略显凌乱的文书,动作娴静依旧。
帐外,洛水汤汤,浑黄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漠然东流,庄重的誓言与眼前的杀机,于它而言,不过又是寻常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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