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冰冷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下,在颈间汇成刺骨的溪流。
他一把揽过荣安,足尖在嶙峋石棱上的轻点,都如同踏在悬崖边缘,下方是渐渐被浓重暮色和蒸腾白雾吞噬的鹰愁涧口。石灰地狱依旧在嗤嗤沸腾,灼热的碱腥气被风雨裹挟着升腾,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
海鰌那庞大的轮廓,在视野边缘缓缓后退,搅动着浑浊的江面,留下巨大的漩涡。
荣安眼睛死死盯着海鰌船退离的方向。
疲惫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意识。身体透支到极限,丹田空空如也,双臂的酸麻深入骨髓。但一丝冰冷的理智如同寒针,刺破了短暂的松懈。
“不会走远。”
她声音嘶哑,透过面具,带着洞悉的寒意,更像是对自己的警示:“其必寻他处暂泊,伺机卷土重来。”
锁云堰旧址附近,江流蜿蜒,并非只有鹰愁涧一条水道。
海鰌船定会退往上游某处相对平缓、便于巨舰停靠的备用锚地或小型码头,重整旗鼓,甚至可能调集更多力量强行清障。
必须乘胜追击!
彻底斩断海鰌的水路希望!
趁其惊魂未定、混乱未平,再施雷霆手段!
念头刚起,荣安便觉阿六疾掠的身形猛地一沉!
并非力竭,而是刻意为之。他带着她,如同融入夜色的雨燕,悄无声息地滑落至一处远离鹰愁涧主战场、却依旧能俯瞰部分江面的隐蔽岬角。
下方,是鹰愁涧上游约三里处,一处名为“鲶鱼嘴”的小型天然港湾。此处江面稍阔,水流较缓,岸边有片不大的滩涂和几处简陋的栈桥,正是临时泊船的绝佳所在。此刻,海鰌庞大的船影,正如她所料,正缓缓地、带着几分狼狈地朝着“鲶鱼嘴”的方向挪动。
荣安心中一凛,正欲观察地形,思考如何利用此地狭窄入口或水下暗礁再做文章,彻底堵死海鰌退路。
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身侧阿六的动作。
他并未放下她,反而将她轻轻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随即,他那双一直沉静如渊的眼眸,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雨幕和渐深的暮色,死死锁定了“鲶鱼嘴”码头岸上,几处看似随意堆放的、被油布覆盖的杂物堆!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黑袍袖口内,极其轻微地捻动着什么。
那动作,荣安太熟悉了,是特工在测算距离、风速,准备远程引爆时的本能!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入她的心脏!
对了!
炸药!
那些码头提前埋设的炸药!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脑中立刻浮现蔡京的黑衣人给的炸点分布图。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为何阿六会“顺水推舟”地同意她阻止海鰌进入鹰愁涧?并非完全为了她的计划,更非什么默契!
他,或者说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早已将触手深入。而且在“鲶鱼嘴”这个备用码头埋设炸药,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无论海鰌是侥幸冲入鹰愁涧被石灰重创,还是如现在这般退守此地休整,最终都难逃被彻底摧毁的命运!
阻止海鰌入涧,是她收到的密令。
而阿六的任务似乎是更为毁灭性的……
为了什么?
她来不及细想。
“你……”
荣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抓住阿六的手臂:“不能引爆!”
阿六身形微顿,侧过头。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面具的边缘滑落,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晦暗不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他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她的理由。
“看下面!”
荣安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手指猛地指向“鲶鱼嘴”码头方向。
阿六顺着她的指向望去。
就在这片刻之间,码头的情形已然剧变!
暮色四合,雨势稍歇,但江风依旧凛冽。
原本因海鰌巨舰的突然到来而显得空旷冷清的“鲶鱼嘴”码头,此刻竟如同煮沸的汤锅,涌入了黑压压的人群!
成百上千!绝非虚数!
他们衣衫褴褛,大多赤着脚,在冰冷的泥泞中跋涉。有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有背着幼儿、面黄肌瘦的妇人,有满脸惊恐的半大孩子,更多的是精壮却面带菜色、眼中燃烧着莫名火焰的青壮汉子!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码头后方崎岖的山路、从江边停泊的破烂渔船、甚至从浑浊的江水中涉水而来!
呼喊声、哭叫声、愤怒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海浪!
“狗官!还我血汗钱!”
“朱勔老贼!逼死我爹娘!偿命来!”
“花石纲!花石纲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啊!”
“冲上去!抢了那大船!那是民脂民膏!”
混乱的呼喊中,“朱勔”、“花石纲”、“狗官”几个词反复出现,如同点燃干柴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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