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的“漆税”账目,只是掩盖这场大规模掠夺的遮羞布!应收的漆税大部分被中饱私囊或用于填补强征漆木造成的窟窿,真正上缴国库的寥寥无几。
至于运输也有猫腻。他们利用官方运输渠道像运往睦州库的生漆船,夹带或干脆整船偷运珍贵的漆木。目的地根本不是睦州库,而是直接运往杭州或运河节点,供给花石纲船队。船单造假、目的地造假、损耗造假,环环相扣。
所有无法掩盖的差额,被强征漆木造成的实际生漆减产、被贪墨的税款、被偷运的漆木等等统统被归入“损耗”。虫害、天灾、翻船……这些理由成了吞噬巨额财富和民脂民膏的无底黑洞。负责勘验的胥吏自然也是利益链条上的一环。
脉络渐渐清晰。
涉及的官员。
首先就是朱勔及其应奉局核心成员。他们是需求的源头,利益的最终攫取者,也是整个链条的保护伞。
然后是州府级官员。
前任睦州知州赵拚调任时间点可疑,在花石纲需求激增时调走?是参与后脱身,还是被排挤?他在任期间,睦州库接收生漆的记录与青溪运出记录的巨大差额,他难辞其咎。
现任睦州知州张徽言,弃城而逃的懦夫,但他在任期间,催缴公文异常严厉,可能是在朱勔压力下变本加厉地压榨地方以满足花石纲需求。
两浙路走马承受公事董云,他是朱勔在地方的眼线和爪牙!负责巡查、督办花石纲相关事宜。他亲自到青溪误导荣安,阻止深查,其身份昭然若揭!他是连接顶层与地方执行层的关键枢纽。
还有基层的青溪县!
县令陈光、县尉王舜,是具体执行者。负责漆园登记、漆税征收、生漆采买、运输安排等具体事务。王舜在关键时刻辞官,极可能是预感大祸临头,卷款潜逃或避祸!他经手的账目是黑幕的核心证据之一。
而县令陈光是朱勔和董云派来收拾烂摊子、控制局面、甚至是销毁证据的人?还是被推出来顶雷的倒霉蛋?
还有胥吏阶层。这些具体经办文书、勘验损耗的底层人员。大部分可能是被胁迫或利益收买的小角色,但如户房老吏、负责损耗勘验的特定胥吏,必然是知情者和参与者。
杨丰的身份在这里变得微妙——他到底是董云安插在基层监督执行的“监工”,还是本身就是负责具体黑账操作的“账房”?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杨丰作为皇城司干当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极不正常。一般一个工作,是不会前后连派两个负责人的,就算童贯不信任荣安,那么杨丰他的任务表面也是漆税?不,一定实则是花石纲相关,因为花石纲牵扯更大,漆税不过只是个导火索!
那么,皇城司的高层……
荣安眯了眯眼,她是知道其中定有利益相关者,会是那个晏执礼吗?阿六的立场又是什么?他放任方腊,是否与东南这摊巨大的黑幕有关?
脉络渐渐清晰,如同黑暗森林中浮现出的、由无数罪恶藤蔓纠缠而成的狰狞巨树,每一根枝条都吸吮着青溪百姓的血汗,支撑着汴京艮岳的奢华和朱勔一党的滔天权势!
……
荣安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半分拨云见日的欣喜,只有一片冰冷的焦灼和沉重的无力感。
证据呢?
她勾勒出的,是基于碎片信息拼凑出的逻辑链条和合理推测,是冰山浮出水面的恐怖轮廓。
但要让这轮廓成为能砸死朱勔、董云、杨丰这些蛀虫的铁证,她需要的是。
证明强征漆木的具体指令、清单、补偿记录或缺失记录。
这些核心罪证,在官方卷宗里根本找不到!
只有语焉不详的“采办”和巨大的损耗。
证明漆木被偷运、夹带的具体船单、接收人、最终去向,现有的船单漏洞百出,但指向最终接收点花石纲船队的直接证据为零。
证明巨额税款和生漆差额被贪墨的具体账目和资金流向,所有账目都被“损耗”这个大箩筐完美地掩盖了。
做假账的人手法老练,账面“平”得可怕。贪墨的银子进了谁的腰包?没有银钱往来的直接记录!
关键证人的口供,漆农是被掠夺的直接受害者,但他们敢指证官府和朱勔吗?
王舜跑了。
董云?
基层胥吏为了自保,会开口吗?
她手中现有的,只有一堆充满矛盾、漏洞百出、指向巨大黑幕却无法形成闭环的“问题账目”。
这些只能证明管理混乱、损耗异常,最多让几个底层胥吏顶罪,却伤不到朱勔、董云这些真正的大鱼分毫!
甚至可能被他们反咬一口,说她查账不力、诬陷上官!
“呼……”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那股因洞悉真相而燃起的火焰,被冰冷的现实浇得只剩下呛人的青烟。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眩晕。
她推开眼前令人窒息的卷宗,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昏暗污浊的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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