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沈懿,这里却仿佛一座为她悄然打开的、通往更深层次认知的秘藏殿堂。
那股刺鼻的硫磺或盐酸气味,于她并非单纯的异味,而是某种元素或化合物强烈存在感的宣告。
那些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她耳中如同乐章,每一个音符都对应着物质形态的精准转换。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在她看来,不再是枯燥的符号游戏,而是一幅幅描绘着物质生死轮回、能量流转交媾的动态星图。
她师承毒圣门下,不仅有《万毒纲目》此类的毒经,更是学习深入了历经无数代医道毒师增补的大智慧,用现代话语来说就是经验主义的极致——观察、试错、归纳、应用。
她学习了成千上万种草木、金石、虫兽的毒性、药性、相生相克,还有无数玄奥的炮制方法:煅、煨、炙、炒、蒸、煮、浸、飞、伏……每一种手法都旨在激发、转变或中和材料的某种“性”。
这种“性”,古人用阴阳、寒热、温凉、升降浮沉、归经等概念来描述,玄妙而模糊,依赖传承者的“悟性”和“手感”。例如“砒霜,性大热,有大毒,蚀疮祛腐,劫痰定喘。然其性烈暴悍,需以绿豆同制,或以醋淬九次,缓其燥烈之性。”
为何是绿豆?为何是醋?为何要九次?古方只言“制其毒性”,至于如何“制”,其内在机理为何,皆语焉不详,全凭经验与感觉。
而现代化学,却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开始为她剖开这层玄学的迷雾,揭示其下隐藏的物质本质。
当老师在讲台上讲解酸碱中和反应时,沈懿脑中浮现的,是用醋就是乙酸来处理某些碱性矿物毒药,或用石灰水氢氧化钙来化解某些酸腐之毒的例子。原来,那所谓的“克制”、“化解”,其底层逻辑,竟是氢离子与氢氧根离子结合生成水这般简洁的离子反应。古人虽不知离子为何物,却在亿万次实践中,摸清了这种相互作用的规律。
学习氧化还原反应时,她更是心神剧震。关于“煅烧”、“淬炼”、“伏火”的炮制手法,其核心,不正是电子的得失与转移吗?
譬如“朱砂伏火术”,就是将将朱砂硫化汞与炭末混合密闭加热,得到水银。这分明是一个典型的氧化还原反应,碳夺取了硫化汞中的硫,自身被氧化,而汞被还原出来。
古人用“伏火”这个充满道术色彩的词来描述,实则是在控制反应条件,避免汞被过度氧化或挥发。
又譬如“炼丹术”中常见的“金液还丹”,涉及金属的溶解与再析出,其本质是络合反应与沉淀反应的结合。那些玄之又玄的“点化”、“转制”,在化学方程式的诠释下,露出了物质变化的冰冷真相。
那些需要“九蒸九晒”、“七七四十九日浸泡”的复杂炮制过程,在她看来,也不再仅仅是时间的堆砌和仪式的神秘,而是反应速率、催化剂、温度、浓度、pH值等综合因素影响下的必然要求,古人通过无数次失败,找到了那个能最大程度激发药效或降低毒性的“最佳反应条件”。
她开始尝试用化学的眼光,重新审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
那瓶“赤焰粉”,主料是雄黄,即四硫化四砷,古人认为其性大热,可驱寒毒,但毒性猛烈。
她现在知道,雄黄加热后会氧化生成剧毒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和二氧化硫。
所谓“驱寒毒”,或许部分源于其分解释放的二氧化硫的杀菌作用?而其毒性,则源于砷化物对体内巯基酶的不可逆抑制。
那么,能否通过控制煅烧温度和时间,或加入某种络合剂,既能保留其杀菌特性,又能大幅降低砷的毒性?
那瓶“碧凝露”,是用七种不同地域采集的露水,混合特定花蜜炼制而成,用于调和药性,促进吸收。
古人认为不同时辰、不同地方的露水带有不同的“天地精华”。
她现在思考,这是否与不同环境露水中溶解的微量元素、pH值、甚至微生物群落的差异有关?那些花蜜,除了提供糖分,是否其含有的有机酸、酶类也在发挥着缓冲或催化作用?
她甚至大胆地开始尝试“现代化”改良古方。
她记得“麻沸散”的残方,能令人陷入昏睡无知觉之境,华佗曾用之进行外科手术。但原方早已失传,残留的只言片语提到“曼陀罗花、草乌头、当归、川芎等”。
她知道,曼陀罗花含东莨菪碱、莨菪碱,草乌头含乌头碱,都是作用强烈的生物碱,能阻断神经传导,但治疗窗口极窄,极易中毒。
在古代,配制麻沸散全凭经验,剂量稍有偏差便可能致命。
而现代化学,却能提供萃取、分离、纯化、定量的手段。
她通过韩家的关系,悄悄弄来一些基础的实验设备,借口是“课外兴趣研究”。在公寓那间被她临时改造为微型实验室的房间里,她开始了危险的尝试。
她先用有机溶剂萃取法,从曼陀罗花和草乌头中分别提纯出主要的生物碱成分。然后,她尝试用薄层色谱法粗略鉴定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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