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米脂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沈砚秋指尖轻叩桌案,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县丞赵德安垂着眼皮,嘴角却若有若无地撇着;老吏王书吏眉头紧锁,攥着名册的指节泛白;几个衙役班头更是眼神闪烁,不时偷瞥赵德安的脸色。
“乡勇营初立,需得尽快补足三百员额。”沈砚秋将名册往前一推,声音平稳,“流民中青壮一百七十人已登记在册,余下名额,就从县衙三班衙役中抽调一百三十人。”
“大人三思!”赵德安猛地抬头,语速急切,“衙役们平日要巡街、缉盗、押送税粮,本就人手不足。若再抽走一百三十人,县衙政务岂不瘫痪?再说……”他拖长语调,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外,“那些流民来历不明,万一混入匪类,恐生肘腋之祸啊!”
堂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几个班头交换着眼色,有人小声附和:“赵县丞说得是,流民凶悍,难以管束……”
沈砚秋不动声色,只将一本新造的名册轻轻摊开:“衙役现有二百四十七人,抽一百三十人,尚余一百一十七人维持日常。非常时期,政务可从简,防务却不可松懈。”他抬眼看向赵德安,语气转冷:“至于流民来历——周老憨等人都已核验籍贯,并具结连坐保书。赵县丞若有疑虑,不妨明指,究竟何人可疑?”
赵德安被噎住,脸色涨红。他哪里拿得出具体证据?不过是寻借口阻挠罢了。
一直沉默的王书吏忽然开口:“大人,抽调衙役尚可商议,只是这乡勇营的军饷、兵甲从何而出?县库如今……”他叹了口气,未尽之语显而易见——县库虽因赋税改革稍丰,但要支撑一支三百人的乡勇营,仍是捉襟见肘。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赵德安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立刻接话:“王书吏所言极是!无饷无甲,如何聚兵?只怕人心涣散,未等御敌,内部先乱!”
沈砚秋心口发沉。他深知赵德安与地方乡绅勾连,此举意在逼他让步,或向乡绅求援,或放弃组建乡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组建乡勇,不仅是为应对眼前匪患,更是他扎根米脂、积蓄力量的关键一步,绝不可半途而废。
“军饷兵甲之事,我自有计较。”沈砚秋收回目光,语气不容置疑,“明日辰时,召集所有衙役及流民青壮,于校场点卯。缺席者,按渎职论处!”
赵德安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却被沈砚秋锐利的眼神逼退,只得悻悻拱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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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城西校场。
寒风卷着沙尘,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台下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拨人:左边是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的流民青壮,以周老憨为首,眼神里带着期盼与一丝不安;右边则是穿着号服、却站得稀稀拉拉的衙役们,交头接耳,脸上多是敷衍与抵触。
沈砚秋一身青色官袍,立于土台之上,目光扫过台下。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阻力,如同这塞外的寒风,刺入肌骨。
“诸位!”沈砚秋声音清朗,压下场中杂音,“匪患频仍,侵扰乡里,想必诸位皆有耳闻,甚或亲历。组建乡勇,非为争权,实为保境安民,护我米脂父老周全!”
流民队伍中响起几声压抑的叫好,衙役这边却依旧沉寂。
赵德安站在台侧,见状轻咳一声,扬声道:“沈大人心系百姓,我等感佩!只是……这军饷、兵甲尚无着落,空口白话,恐难服众啊!”他话音一落,衙役中立刻有人起哄:
“是啊!没饷银,谁卖命?”
“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去剿匪吧!”
流民队伍也开始骚动,担忧的情绪蔓延开来。
周老憨急得额头冒汗,想开口呵斥,却被沈砚秋用眼神制止。
沈砚秋并不理会嘈杂,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朗声道:“军饷来源,在此!”他展开册页,“查抄前王府管家赃银,尚余一千二百两;县库挤出八百两;本官已行文巡按御史,请拨专项剿匪饷银一千两!合计三千两,足支乡勇营半年饷银、购置基础兵甲!”
台下瞬间一静。赵德安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沈砚秋不声不响,竟已筹措到如此数额的银两。
“至于兵甲,”沈砚秋继续道,“已命工匠坊日夜赶制长枪、腰刀、藤牌。三日内,先配发一百套!余下者,半月内补齐!”
衙役们面面相觑,起哄声小了下去。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兵甲,比任何空话都有力。
沈砚秋趁热打铁,目光转向流民队伍:“流民弟兄入营,并非白身效命!凡入乡勇营者,皆登记造册,按日发放口粮,月给饷银五钱!农忙时轮值屯田,所产粮食,三成归个人,七成充作军粮!”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流民队伍彻底沸腾了。口粮!饷银!还能分粮!这对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他们而言,是天大的诱惑。周老憨激动得浑身发抖,率先吼道:“愿听沈大人调遣!护我米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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