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日升月落、操练屯田中悄然而过,转眼距那星夜播种已过去近两月。米脂的天气日渐炎热,干燥的风卷起黄土,给一切都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颜色。乡勇营的粮食,在苏清鸢精打细算的调度下,终究还是见了底。最后几日,粥锅里能立住筷子的稠粥变成了能照见人影的稀汤,士兵们靠着往日存下的一点干粮和加倍饮用的井水硬撑,训练时的号子声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虚浮。营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躁,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向军屯深处那片被严格看守的“禁区”。
沈砚秋表面沉静,每日巡视、处理公务一如往常,但案头那本摊开的《农政全书》已许久未曾翻页,指尖在算筹上无意识划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库存已空,若那片田里的希望最终被证实是泡影,这初具雏形的乡勇营,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他甚至已暗中让周老憨挑选了最可靠的数十名老卒,以备最坏的情况发生。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沈砚秋照例准备前往试验田查看。刚出县衙后堂,就见周老憨像一头压抑着狂躁的豹子,在院门口来回踱步,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紧张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期盼,见到沈砚秋,他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嘶哑颤抖:“大人!大人!黄了!全黄了!”
沈砚秋心头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黄了?是枯黄?还是……他一把抓住周老憨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周老憨这等汉子都咧了咧嘴:“说清楚!什么黄了?!”
“麦子!是麦子黄了!金黄金黄的,沉甸甸的,都、都弯下腰了!”周老憨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成了!大人!林姑娘那麦种,真成了!这才不到两月啊!”
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狂喜瞬间冲上沈砚秋的头顶,让他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走!去看看!”
试验田周围,负责看守的乡勇们早已按捺不住,虽然依旧恪尽职守地拦着外人,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激动。见到沈砚秋到来,纷纷让开道路,目光中充满了热切。
踏入那片被小心翼翼守护了近两个月的土地,沈砚秋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眼前,不再是记忆中那片新垦的、略显贫瘠的黄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齐腰高、密集而壮实的麦田!麦秆粗壮,比寻常麦子似乎稍矮,但穗头极大极长,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将麦穗压得深深弯垂,在初升的朝阳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金黄色!微风拂过,麦浪翻滚,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听在沈砚秋耳中,宛如仙乐。
林墨雪早已立在田边,依旧是那身素净布衣,沉静地看着这片金黄。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浅金。她俯身,轻轻托起一株麦穗,指尖捻开几颗麦粒,露出里面饱满的乳白色。
“大人,”她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可以收割了。”
“亩产……能有多少?”沈砚秋走到她身边,声音因期待而紧绷。
林墨雪目光扫过整片麦田,略作估算:“以此长势论,亩产当在三石半至四石之间。”
三石半到四石!沈砚秋心中巨震。寻常春麦在米脂这等地方,辛苦伺候大半年,亩产也不过一石多些,不到两石。这“迅捷麦”不仅生长周期缩短大半,产量竟真能翻倍!这不是希望,这是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粮食!
“收割!立刻收割!”沈砚秋不再犹豫,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周老憨,调你手下最信得过的弟兄,立刻动手!颗粒归仓!”
“得令!”周老憨吼声如雷,转身就去招呼人手。
很快,数十名被挑选出来的乡勇,拿着磨得雪亮的镰刀,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踏入这片金色的海洋。镰刀挥动,金黄的麦秆应声而断,沉甸甸的麦穗被小心地收集、捆扎。汗水顺着士兵们的额角滑落,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之前的萎靡和焦躁被这实实在在的丰收一扫而空。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乡勇营。当第一担金黄的麦粒被挑出来,倒在县衙后院临时清扫出来的晒场上时,围观的士兵和流民发出了震天的欢呼。那金灿灿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定人心。
苏清鸢看着那迅速堆积起来的麦堆,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快速心算着,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彩:“大人,以此产量,即便只是这一亩半的收获,碾成米后,也足以让全营弟兄饱食十余日!若能大面积推广……”
沈砚秋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安静站在角落的林墨雪身上。他走过去,郑重地拱手一礼:“林姑娘,此恩此德,沈某代米脂乡勇营上下,谢过姑娘!”
林墨雪侧身避开,语气依旧平和:“大人不必多礼。民女只是依嘱行事,此种能成,亦是天时地利人和,更是大人与诸位用心操持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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