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盯着周老憨,心口猛地一沉。三道沟,黄龙岭,那是米脂通往西北方向的咽喉要道,地势险峻,历来是强人出没之地。哈桑的商队在那里被截,绝非偶然。
“对方有多少人?什么来路?”沈砚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雨欲来的紧绷。
“传信的乡勇说,看得分明的就有二三十号,堵住了隘口,衣着混杂,不像普通山匪,倒像是……有人蓄养的私兵。”周老憨咬牙,“他们只要货,不伤人,摆明了是冲着棉籽来的!”
蓄养的私兵。沈砚秋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案。赵德贵还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养私兵,那么,背后是谁?是那位被罚俸禁足却依旧贼心不死的朱常浩?还是其他被触动了利益的什么人?
“大人,点齐人马,杀过去吧!”周老憨按着腰刀,眼中凶光毕露,“咱们乡勇营如今上千号人,还怕他几十个毛贼?”
“不行。”沈砚秋断然否决,“三道沟已近葭州地界,我们大队人马跨境而动,形同挑衅,葭州知州面上须不好看。再者,对方既敢明目张胆拦截,必有后手,强攻恐中埋伏,若折了人手,棉籽亦未必能保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要货不伤人,说明目的明确,就是不想让西域棉籽落入他手中。拖延下去,哈桑或许无性命之忧,但春播不等人。
“老憨,你立刻去,从乡勇里挑选十个最机灵、脚程最快的,要熟悉黄龙岭地形的。”沈砚秋快速下令,“不必带重兵器,只配短刃、绳索和弓弩,轻装简从。”
周老憨一愣:“十个人?大人,这……”
“不是去硬拼。”沈砚秋眼神锐利,“是去‘请’人。你亲自带队,绕开大道,走猎户和药农才知的险僻小径,直插黄龙岭后山。找到哈桑商队被扣的具体位置,摸清对方布防。”
“找到之后呢?”
“若对方守卫松懈,寻机救出哈桑,带着棉籽从小路撤回。若对方守备森严……”沈砚秋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就想办法制造混乱,放火烧山不敢,但惊起林中毒蛇猛兽,或者弄出些山石滚落的动静,总能办到吧?趁乱下手,或可成功。”
周老憨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狞笑:“大人放心,这活儿咱熟!保证闹得他们鸡飞狗跳!”
“记住,首要目标是棉籽,其次是哈桑的安全。事若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上,速退回报信,我们再想他法。”沈砚秋叮嘱道。
周老憨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县衙后院显得格外急促。
沈砚秋踱到窗边,看着周老憨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此举仍是行险,十人对数十人,胜负难料。他必须做第二手准备。
“清鸢。”他唤道。
苏清鸢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核算账目,闻声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你立刻去找林姑娘,让她将我们之前备下,用于与哈桑交换的部分茶叶、丝绸打包,再支取一百两现银。”沈砚秋道,“若老憨那边行动不顺,我们或许得准备‘赎买’。”
苏清鸢蹙眉:“大人,若对方是朱常浩或赵德贵所指使,只怕不会轻易让我们赎买。”
“我知道。”沈砚秋淡淡道,“但这姿态要做。一来可麻痹对方,二来,若对方并非死士,只是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见利忘义亦未可知。总要试试。”
苏清鸢点头,合上账本站起身:“我这就去办。”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沈砚秋坐回案前,手指摩挲着那本《农政全书》,徐光启描绘的西域棉仿佛就在眼前,植株高大,棉桃饱满。能否在米脂这片干涸的土地上扎下根,就看今夜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时,院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周老憨派回来的一个乡勇,身上沾着草屑,额头见汗,眼神却带着兴奋。
“大人!周头儿得手了!”
沈砚秋霍然起身:“仔细说!”
“我们按大人吩咐,绕小路到了黄龙岭后山,那帮龟孙子果然在前面的隘口设了卡子,看得紧。”乡勇喘着气,语速飞快,“周头儿带我们摸到他们上风处,找到一窝胡蜂,用烟熏了,又往他们歇脚的地方扔了几条无毒的菜花蛇……”
沈砚秋嘴角微抽,这法子倒是……别致。
“那帮人顿时就乱了套,拍打胡蜂的,躲蛇的,骂娘的……周头儿趁机带我们冲下去,专挑他们的头目打!我亲眼看见周头儿一拳撂倒那个领头的黑大汉!他们人多,但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又群龙无首,没一会儿就溃散了!哈桑和货都没事,周头儿让我先回来报信,他们押着货走小路,天亮前必能赶回!”
沈砚秋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成了!
“我们的人可有损伤?”
“只有两个兄弟被胡蜂蜇了几下,林姑娘给的药抹上就没事了!哦,还抓了三个跑得慢的俘虏,周头儿正审着呢!”
“好!”沈砚秋抚掌,眼中终于露出笑意,“辛苦了,下去领赏,好好歇着。”
那乡勇欢天喜地地去了。
沈砚秋走到院中,夜风带着凉意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西域棉籽到手,打破赵德贵原料垄断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至于俘虏的口供,他几乎能猜到会指向谁。朱常浩,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黄龙岭所在。接下来,就是争分夺秒,抢在赵德贵和其背后之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些宝贵的棉籽播种下去。
天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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