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乘风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虚无缥缈的古籍记载。然而,听在心思敏锐、且对自身身世与官御天关系本就存有潜意识的任千行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
“凌霜剑……需要特定血脉才能唤醒?应顺天大将军血脉?魔剑遗族……官盟主……那我……我任千行……”
这几个词语如同拥有魔力,瞬间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组合、炸裂!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无数被他刻意忽略或深藏心底的细节:师父官御天对生死棋宝藏那超乎寻常、近乎执念的追求;对其自身身世来历始终讳莫如深、从不轻易提及的态度;偶尔在无人时,凝视远方流露出的、那种仿佛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孤寂眼神;以及,自铸剑城风波后,师父(当时还是慕容华身份)突然将自己带往魔剑遗族秘地,倾囊相授上乘武学,那份看似严苛到不近人情、实则处处暗含深意与某种难以言喻期许的培养方式……
一个大胆到令他灵魂战栗的念头,此刻被月乘风这番看似无意的话语,如同钥匙般,猛地撬开了心防,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难道……师父他……不仅仅是师父?难道我……我任千行体内流淌的……
这念头甫一出现,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记忆深处那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不!不可能!
一股尖锐的、冰寒刺骨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眼前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恍惚间,又看到了那间破败漏风的茅草屋,看到了母亲那张因常年劳累而过早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柔的脸庞。她总是在昏暗的油灯下,一边咳嗽着,一边费力地做着绣活,只为能多换几个铜板,让他能吃上一顿饱饭,能有机会去偷听隔壁老秀才教几个字……
“行儿……要好好活下去……要有出息……” 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紧紧抓着他,气息微弱,眼中是无限的不舍与担忧。
母亲从未明确说过“他”是谁,但那话语中蕴含的悲伤与无奈,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年幼的任千行心上。“那个人”——那个他甚至不知道姓名和相貌的、所谓的“生父”,是他童年所有苦难与屈辱的根源,是他内心深处恨之入骨、发誓若有朝一日得知其身份必要其付出代价的对象!
这份恨意,伴随着他对母亲早逝的无尽悲痛,多年来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支撑他在残酷江湖中挣扎求生、拼命向上爬的动力之一。他变得冷硬、变得不择手段,某种程度上,正是为了向那个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生父”证明,没有他,他任千行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甚至……可以报复!
可现在……月乘风的话,却像是一根毒刺,将他心中这座由恨意筑起的高墙,刺开了一道裂缝。
如果……如果官御天,这个对他恩威并施、严厉苛刻却又委以重任、刚刚“死而复生”让他欣喜若狂的师父……如果他就是那个他恨了十几年、想象中的无情无义的生父……
任千行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紊乱,脸色在潮红与惨白之间急剧变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两种截然不同、却都无比强烈的情感如同两条恶龙,在他心中疯狂撕咬、搏杀!
一边,是根植于童年苦难、对“生父”深入骨髓的恨意,混合着对母亲早逝的无尽悲痛与怜惜。这恨意是如此强烈,几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另一边,却是对官御天复杂难言的感情。是官御天将他从底层带出,传授他高深武功,给予他权力和地位,让他见识到了武道的广阔与权力的滋味。虽然师父对他要求极为严苛,动辄打骂,但不可否认,没有官御天,就没有今天的任千行。尤其是在官御天“死而复生”后,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与依赖感,更是悄然滋长。
恨他?还是敬他?弑母的间接仇人?还是授业的恩师?未来的……父亲?
这极致的矛盾,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几乎要将任千行的理智撕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想要立刻冲出去,找到官御天,揪着他的衣领质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可他又无比恐惧知道答案——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自处?是继续怀着这刻骨的恨意,伺机报复?还是……尝试去理解那隐藏在严厉背后的、可能的苦衷与期许?
他不敢想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看到那个正在发号施令、威严如岳的身影。那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模糊,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张力。
月乘风将任千行脸上那瞬息万变、充满了痛苦挣扎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眼中闪烁的震惊、激动、茫然、渴望、深入骨髓的恨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与脆弱,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然在对方的心湖中激起了何等剧烈的波澜。他不再多言,从容地重新端起茶杯,凑近唇边,轻轻吹拂着浮叶,悠然品茗,仿佛刚才那段足以颠覆一个人认知与情感世界的话语,真的只是兴之所至的闲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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