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刚过,花田的泥土里浮起层湿润的绿。双苗已长到半人高,江南苗的叶片宽得像小蒲扇,鹅黄的茎秆上覆着层细白的绒毛;西域苗则更显挺拔,紫晕顺着叶脉爬满新叶,风一吹,叶背翻出片银灰,像撒了把碎汞。
小石头举着个竹制的捕虫网蹲在苗旁,网兜里罩着只蓝蜻蜓,翅膀上的纹路亮得像琉璃。“给苗儿当侍卫,”他把网口对着西域苗,“看谁还敢来咬叶子!”
书墨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采的金银花,要晾着给医馆入药。她往双苗根边撒了把腐熟的茶籽饼,“阿风从漠北带回的法子,茶籽饼肥田不烧根,你闻这土,是不是带着点茶香?”泥土混着草木气,果然飘着缕淡淡的清苦。
书砚扛着块新刻的木牌过来,上面是幅花田迎客图:几个戴头巾的西域人牵着骆驼,正往开满向日葵的花田里走,旁边刻着“远客至”三字。“商队捎信说,阿依古丽带着女儿动身了,再有半月就到,”他把木牌插在双苗中间,“这木牌就当是提前挂的迎客幡。”
林逸尘背着药箱路过,见江南苗的叶尖有点焦,用指尖捻了点土闻了闻:“是雨水积多了,根有点闷。”他从箱里取出个小铜铲,围着苗根轻轻划了圈浅沟,“让水顺着沟流走,过两天就缓过来了。”
林宇轩正往“万国花田”的新苗上搭遮阳棚,棚顶铺着晒干的向日葵花盘,既能挡雨又能透光。“波斯的苗开花了,”他直起腰擦汗,“花瓣绛红得发紫,花心却金亮,像把镶了宝石的小伞。”
日头爬到竹架顶时,花田外忽然传来阵马蹄声。小石头探头去看,见商队的伙计领着辆马车过来,车帘掀开,露出张带着高原红的脸——是阿依古丽,怀里抱着个扎小辫的丫头,丫头手里攥着颗饱满的向日葵籽。
“可算到了!”阿依古丽跳下马车,裙角沾着的沙粒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她快步走到双苗旁,伸手摸了摸西域苗的叶片,指尖触到叶背的银灰时,忽然红了眼眶:“跟咱们那边的一模一样……”
丫头怯生生地躲在娘身后,手里的籽却往前递了递,小石头连忙接过来,塞进嘴里咬开,香得直咂嘴:“是漠北的籽!比咱们的更有劲儿!”
书墨把金银花分给丫头:“这是江南的花,能泡水喝,甜甜凉凉的。”丫头接过,捏着花瓣往西域苗的叶上蹭,像是在给苗儿戴花。
书砚搬来小马扎,让阿依古丽坐着歇脚,又把《葵花记》递过去:“这是咱们记的花事,你看,你们的苗儿在这儿长得多好。”阿依古丽翻着册子,看见西域苗的生长记录时,用指尖点着字笑:“跟我给它记的一样,都是在谷雨那天冒的芽。”
林逸尘端来碗薄荷水,递给阿依古丽:“解解乏,这水是用你们苗儿旁边的薄荷泡的,带着点你们那儿的味。”阿依古丽喝了口,忽然指着江南苗的花盘:“它快开花了!花苞比咱们那边的圆!”
傍晚的风带着花香,把双苗的叶片吹得沙沙响,像在跟远道而来的客人打招呼。小石头拉着丫头往花田深处跑,要去看波斯的绛红花开,两人的笑声惊飞了停在竹架上的麻雀,翅膀带起的风,吹得“远客至”木牌轻轻晃。
书墨和阿依古丽坐在田埂上,说着花田的事:西域的沙如何养根,江南的雨如何促长,漠北的雪如何护苗。说着说着,阿依古丽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包西域的沙土:“我带了点家乡的土,混在这儿的土里,让苗儿知道,家没走远。”
书砚接过沙土,小心地撒在双苗根边,两种颜色的土慢慢融在一起,像两条汇流的河。
夜色漫上来时,花田亮起了灯笼,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晃出片碎金。阿依古丽的丫头躺在草垛上,听小石头讲双苗的故事,手里攥着颗刚摘的青籽,说要等它成熟了,带回西域去种。
远处的驼铃声隐隐传来,像是在应和花田的虫鸣。林萱站在廊下望着这幕,忽然觉得,所谓远方,从不是地理的疆界,是花盘朝着的同一个太阳,是根须缠在一起的同片土,是不同口音说着的同件事——把籽种下,等花盛开,盼人归来。
就像这双苗,一株带着西域的紫,一株含着江南的黄,却在同片风里,向着同一个方向生长,把他乡的路,走成了故乡的模样。
灯笼的光在花田里铺展开时,阿依古丽的丫头已经和小石头混熟了。她叫阿依莎,辫梢系着红绸,和西域苗叶尖的紫晕相映成趣。此刻两人正蹲在双苗旁,用小石子在地上画花盘,阿依莎画的花盘带着尖尖的瓣,像西域的沙丘;小石头画的则圆滚滚的,像江南的月亮。
“我们那儿的花,盘边会结小刺。”阿依莎指着自己的画,声音带着沙粒般的脆,“防骆驼啃。”
小石头立刻在自己的花盘旁画了只小骆驼,正歪头看花,逗得阿依莎直笑,笑声惊得双苗的叶片轻轻抖,落下几滴晚露,打在两人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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