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单一的尖啸,而是由成百上千种不同的悲泣、怒吼、哀求交织而成,仿佛三百年的时光被压缩成了一块沉重的琥珀,而此刻,这琥珀正在刘忙的脑海中寸寸碎裂。
他双目紧闭,指尖冰凉,主动将更多的精神力灌注到那根冰冷的铜管之中。
“族群执念共鸣,启!”
刹那间,现实的南中营帐如潮水般退去。
刘忙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幻境。
天空是铅灰色的,翻涌的海水却被鲜血染成暗红,无数残破的渔船如同败叶在浪涛中翻滚。
数百名渔民在水中挣扎,他们的呼救声被狂暴的海浪与密集的箭雨彻底撕碎。
岸边,黑色的“曹”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宣告死亡的旌幡。
一排排面无表情的弓箭手正机械地朝着海面抛洒着箭矢,每一支箭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刘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年轻的渔民,他拼命将一个孩童举出水面,下一秒,三支羽箭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孩童落入血海,哭声戛然而生。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一场针对手无寸铁的海民的、毫无怜悯的清洗。
就在此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检测到“海民集体执念”:被弃、被焚、被忘。三百年前,陆地政权视沿海渔村为化外之地,曹军以“清剿流寇”为名,行灭绝之事。幸存者逃往海外诸岛,怨念凝聚,世代不散。】
幻象如烟尘般消散,刘忙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那股彻骨的悲凉依旧缠绕着他,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从地底伸出,抓着他的脚踝。
“被弃、被焚、被忘……”他喃喃自语,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徐晦那近乎偏执的仇恨,他对陆地政权深入骨髓的不信任,以及那枚象征着海民共主的“海皇令”,一切都有了源头。
“徐晦不是疯子,”刘忙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是背负着数百冤魂在活着。”
“来人!”他低喝一声,亲兵立刻入帐。
“速传阿海来见我,即刻!”
半个时辰后,阿海被带到了营帐。
这个在海边长大的年轻人,虽然归顺了刘忙,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对大海的敬畏与忧愁。
“主公。”
刘忙指了指那根依然散发着寒气的铜管,言简意赅:“贴上去,听。”
阿海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耳朵凑了过去。
起初他只听见了沉闷的海流声,但很快,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声音。
“听见了……我听见了……”他猛地退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是阿公的阿公讲过的故事……三百年前,他们喊着‘官家不管海’……他们说‘死在浪里,不如当一条狗’……好多人,好多人都在哭……”
刘忙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那就让他们知道,三百年后的今天,这片海上,有人管了。”
他立刻传令,命糜竺动用全部商路资源,在交州、荆南、扬州沿海的七个郡县,设立名为“海民策问箱”的木箱。
无论渔民、盐工、还是船夫,但凡有疾苦冤屈,皆可书写投递。
一时间,沿海之地暗流涌动,观望者有之,尝试者亦有之。
短短一月,三千七百余条来自最底层海民的声音,雪片般汇集到刘忙案前。
其中有苛捐杂税的控诉,有海寇劫掠的血泪,但更多的,是关于风浪无情,亲人一去不返的悲歌。
刘忙将这些原始的诉求整合、归纳,亲笔写下了震动整个南方的《海政七策》。
而这七策之首,并非减税或剿匪,而是一条看似毫无用处的政令:
“凡大汉子民,出海遇难者,无论生前贫富贵贱,官府必于其乡籍海岸立碑,刻其姓名,以告慰英灵,以示后人铭记。”
当这条政令传开时,许多世家豪族皆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妇人之仁,浪费钱粮。
然而在那些世代与海为伴的渔村里,却有无数白发苍苍的老人,朝着南中的方向,流着泪,长跪不起。
蓬莱岛,徐晦的密室。
小舟趁着父亲外出巡视,悄悄潜入了这间终年不见天日的石室。
室内最显眼处,供奉着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正是那枚“海皇令”。
她知道,父亲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令牌之下。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令牌,令牌下压着的,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幅用防水鱼皮绘制的陈旧海图。
图上用朱砂标记出一条曲折的航线,起点是一个早已被抹去名字的渔村,终点,正是这座蓬莱岛。
小舟的呼吸一滞,这正是三百年前那场屠杀中,年幼的徐晦抱着襁褓中的她,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路线。
她迅速用早已备好的木炭和薄纸,将海图拓印下来,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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