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风似乎都停了。
张建国那句“多埋几个人进去,谁能发现”,像一缕看得见的、冰冷的鬼气,缠绕在林默的脖颈上,让他呼吸一滞。
青龙水库底下,埋着十几万吨的混凝土,也埋着一个偷工减料的惊天秘密,还可能埋着几个知道秘密的人。
林默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的老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的不是远处的黑暗,而是一片被水泥封死的、不见天日的绝望。
良久,张建国才像是从那个恐怖的想象中回过神来,他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双手抱着胳膊,牙齿都在打颤。
“小同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这是条死路,你别再查了。赵立春不是你能碰得起的,他能让陈老三从人间蒸发,就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听我一句劝,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听过,没问过。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为了一个早就盖棺定论的案子,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说完,他便站起身,佝偻着背,像个游魂一样,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回了小区里,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林默没有动,他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直到身体都有些僵硬。
死路。
张建国说得没错。
唯一的知情人吴敬忠死了。唯一的物证,那份原始合同,被一把火烧了。唯一的活证人陈老三,很可能连骨头都和混凝土浇筑在了一起,成了青龙水库地基的一部分。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都断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手里有什么?一个老工程师临死前的匿名电话,一张染血的图纸残片,一个退休干部在恐惧中吐露的、没有任何佐证的“故事”。
这些东西,别说扳倒一个市委副书记,就算拿到纪委去,都可能因为“诬告陷害”而被反咬一口。
林默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雾。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头扎进深海的潜水员,氧气瓶即将耗尽,四周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压力,找不到任何可以上升的出口。
赵立春,就像那片深海里的巨兽,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光是它庞大的阴影,就足以让人窒息。
他站起身,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周而复始,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他想起了夏清月交给他那份《城南旧区改造计划书》时,眼神里的信任和期许。他想起了那个在电话里声音颤抖、却鼓足了生命最后勇气的老工程师。他想起了张建国那个趴在地上,用稚嫩的声音喊着“抓住所有坏蛋”的小孙子。
他不能退。
退一步,就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他现在已经被卷入了风暴中心,不管是赵立春还是夏清月,都不会允许一个知道这么多秘密的“小角色”置身事外。他要么帮夏清月拿到扳倒赵立春的证据,要么被赵立春当做潜在的威胁碾死。
他没有退路。
既然是死路,那就用铲子,硬生生挖出一条活路来!
林默的脚步猛地停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陈老三是死了,可他活过。
一个人,只要活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一个能承接政府重点工程的大包工头,一个在当年江州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的人物,他不可能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幽灵。在他“人间蒸发”之前,他的社交圈、他的公司、他的家人……这些都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赵立春可以让他的人消失,却抹不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和记录。
特别是官方的记录。
林默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地方志!报纸!档案室!
那是他的主场!
他刚到地方志办公室时,为了尽快熟悉业务,曾经把单位资料库里近二十年的《江州日报》合订本,像看小说一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那些枯燥的会议报道,千篇一律的领导讲话,还有各种表彰大会、项目奠基的新闻,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睛,强大的记忆力开始飞速运转,无数泛黄的版面在他脑中如幻灯片般闪过。
突然,一幅画面被定格、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张报纸,头版,标题是《凝心聚力,攻坚克难——我市重点工程青龙水库胜利竣工表彰大会隆重召开》。
在那张布满了笑脸的大合影里,一群市领导站在最前排,身后是穿着工装的劳动模范和工程师代表。
而在照片的最右侧,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站着一个满脸横肉、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他胸前戴着一朵俗气的大红花,咧着嘴,笑得比谁都灿烂,露出一口黄牙。
这个人的形象,和他从李鬼祟、张建国口中拼凑出的那个心黑手狠、左右逢源的包工头陈老三,完美地重合了!
林默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不光想起了陈老三的脸,更想起了站在陈老三身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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