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混杂着恐慌的汗酸、焦糊气、劣质米酒的馊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像湿冷的裹尸布捂在口鼻上。
杜甫枯槁的身体在酒肆窗边剧烈颤抖,浑浊双眼死死盯着街角——胥吏的皮鞭正抽在一个摔倒的少年征夫脊背上,炸开刺目的血痕。
“车辚辚……马萧萧……”他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喉间挤出破碎的字节,枯瘦手指将陶碗攥得咯咯作响。
我视网膜上猩红的系统警报疯狂闪烁:「精神熵增临界!高维注视锁定!」
怀中诗魂石滚烫如烙铁,琉璃左臂裂纹深处幽蓝光芒搏动加剧——
这滴浊泪砸落酒碗的瞬间,长安这座巨大棺椁里最后一丝空气被彻底抽空。
空气是凝固的铅,沉甸甸压在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裹尸布上陈年的污渍——浓烈的汗酸、皮具腐朽的霉味、劣质米酒发酵后的馊臭,还有那若有若无、却丝丝缕缕缠绕在鼻腔深处的血腥铁锈气。远处朱门高墙内飘出的熏香,甜腻得发腐,是富贵尸骸散发出的最后气味,与这坊间的绝望混成一团令人作呕的黏稠,死死糊在人的喉咙口。长安,这座曾经冠绝天下的煌煌巨城,此刻只是口华丽沉重的棺椁,在它最后的浮华里缓慢窒息,每一道坊墙都渗出腐败的寒气。
梆子声。空洞,单调,像钝刀刮着骨头。更夫麻木的敲击是这沉沉死寂里唯一的节拍,敲打着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偶尔,不知哪个深巷角落会猝然爆出一声妇人凄厉的哭嚎,尖利得能划破耳膜,或是醉汉绝望的嘶吼,如同野兽被利刃刺穿喉咙的哀鸣,短暂撕裂这令人窒息的平静,留下刺耳的裂痕,旋即又被更庞大、更沉重的死寂无声吞噬。死寂之下,是无数被压抑到极致的喘息,是恐惧在黑暗中疯狂滋长的窸窣声。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低得仿佛要碾碎鳞次栉比、此刻却显得破败不堪的屋脊。那些屋顶的瓦片像一片片蒙尘的鱼鳞,失去了所有光泽。坊墙高大斑驳的阴影里,人影憧憧,晃动如鬼魅。浑浊、惊惶、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暗处窥探着,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疯狂在绝望的冰壳下奔涌,只待一个裂口便要撕碎一切。金吾卫的玄甲在稀薄天光下流动着冷硬的、非人的光泽,沉重的脚步声和刀鞘摩擦皮革发出的“沙沙”刮擦声,是这片死域里唯一清晰、冰冷且带着明确杀意的节奏。他们不是在巡弋,更像是在圈禁,用冰冷的铁与甲,圈禁一群等待最终屠宰的牲口。无形的绞索,正在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缓缓收紧。
我的左臂,自小臂至肘关节,一片冰封般的麻木。琉璃化的区域如同一个异质的枷锁,冰冷的枷锁。寒气,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骨头缝里、从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冻僵了血肉。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麻木深处,神经末梢却如同被无数细密的冰针猝然攒刺!尖锐、细碎的剧痛毫无预兆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又迅速被强行压下。肩头那道被冷箭撕开的伤口,表面的痂壳下,新生的皮肉脆弱得像一层劣质的薄纸,每一次肌肉的牵动发力,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皮肉里反复撕扯、摩擦,痛楚清晰而灼热。痛。这具身体如同千疮百孔、随时会崩解的破船,在名为长安的惊涛骇浪中挣扎。
视网膜上,系统投射的半透明地图覆盖着视野一角。光德坊这片残破的迷宫,被密密麻麻、令人心悸的猩红光点覆盖,如同溃烂伤口上涌动的毒菌。它们缓慢地蠕动、彼此交错、时而汇聚又散开。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股冰冷的恶意——不良人阴鸷的窥伺,杨府残余家奴刻骨的怨毒,以及更多身份不明却散发着同样血腥贪婪气息的窥探者。每一处阴影,每一扇破窗后,都可能藏着一双淬毒的眼睛。地图边缘,那代表“高维注视”的幽蓝光晕始终存在,恒定、冰冷,如同悬于九天之上漠然俯视的独眼,不带任何情绪,却带来另一种层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窒息。
“干预代价”四个猩红的古篆体字,像烙印在意识深处,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它冰冷的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像背负着无形的山峦。但更深沉、更粘稠地压在心头的,是那股面对滔天历史洪流时渺小如尘埃的无力感。那洪流由冰冷的钢铁、滚烫的血肉和无数命运的绞索编织而成,正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而来,碾碎一切。而我,不过是在那巨大的、沾满血污的车轮即将倾轧而下时,试图用血肉之躯护住一粒尘埃的蝼蚁。
怀中,紧贴胸口的诗魂石在微微震颤,嗡鸣声低沉而持续,如同贴着胸腔擂响的闷鼓。它在呼应。呼应着身后那个枯槁身影里翻涌的、足以焚毁自身的岩浆。那老家伙……就在我身后半步,气息粗重、短促,像一个随时会散架的风箱在艰难运作。
我侧过眼。
杜甫。他几乎脱了形。宽大的旧袍子空荡荡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彻底吹散。脸上深刻的沟壑里嵌满了无法洗去的风霜和尘土,像被无情的刀斧反复劈砍过,每一道都是苦难的刻痕。但那双眼睛……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深处,不再是杨府门前被按着脑袋塞进狗食盆时的惊惶麻木,而是一团压抑到极致、无声燃烧的暗红炭火!那炭火里熔炼着难以言喻的悲悯,灼烧着焚毁不公的愤怒,还有……一种目睹地底岩浆咆哮奔突、即将撕裂一切、冲毁一切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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