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张巨口,吞噬诗魂作祭坛。
血稿裹残树,掷入深渊沸潭干。
灰烬砌∑符,冷光灼穿归墟眼。
石嵌星图裂,万古悲鸣凝公式:
「归航坐标 = (∑ · 骨刻杜诗) dt」
银烙凿断腿,星河焊入琉璃骨。
潼关魔树熄,残肢血字烧黎明——
诗在骨中烧,烬里坐标烫归途?
死寂。
只有幽蓝的“乾坤含疮痍”五个大字,在冰冷的井壁上无声燃烧,像五道烙在时空肌理上的绝望伤口,渗出的蓝光流淌在滑腻的青苔和污浊的泥水上,将我们两张枯槁的脸映得如同幽冥鬼魅。粘稠的蓝色液体,正从“痍”字最后一笔的末端,迟缓地、一滴滴砸落在脚下的泥淖里,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
每一次滴落,都像重锤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断裂的微型青铜神树残骸,化作冰冷细碎的金属渣,正从我的断腿处簌簌落下,掉进浑浊的泥水,发出细微的嗤响,仿佛毒蛇最后的嘶鸣。右腿断口处,琉璃化的骨骼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裂痕狰狞,残留着被强行撕裂的剧痛。覆盖在伤口表面的青铜液态金属外壳已经彻底崩碎,只留下边缘参差不齐的、凝固的金属茬口,像怪物的獠牙。
旁边,杜甫那条被青铜根系疯狂灌注过的右臂,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朽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光泽的深青黑色。它软软地垂落在泥水里,皮肤下曾经疯狂搏动的“根须”暂时蛰伏了,留下的是被撑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底下纵横交错的、粗壮而僵硬的青铜脉络轮廓。每一次他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这条已经半金属化的手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胸骨深处,那些刀刻斧凿般凸起的冰冷文字——《北征》的每一个笔画——依旧在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片燎原的刺痛,提醒着我这具躯壳里被强行塞入的恐怖真相。祖父临终塞入我手中的三星堆饕餮玉璋,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和“归墟”二字如同毒蛇盘踞在脑海。
我们是什么?
守约者?还是被归墟圈养、注定成为祭品的看门狗?
“嗬……”旁边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如同破旧风箱濒临崩溃的嘶鸣。
是杜甫。
他艰难地动了动完好的左手,那只手沾满了冰冷的淤泥和暗红的血污,正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地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的头微微抬起,灰败的脸上,那双因剧痛而暴突、几乎脱离眼眶的眼球,正死死地、失焦地盯着井壁上那五个幽蓝的大字——乾坤含疮痍。
浑浊的瞳孔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茫然。那是对自身命运沦为怪物的绝望,更是对整个乾坤颠倒、疮痍满目乱世的终极控诉。这五个字,是他一生颠沛流离、呕心沥血的写照,如今却以一种如此冰冷、如此邪恶的方式,被归墟的污血书写在这口绝境的枯井之中,像一个巨大的、恶毒的嘲讽。
他的目光,在那幽蓝的光芒中凝固了。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蓝光冻结。只有他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还囚禁着一个未曾完全熄灭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次心跳,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只深陷在泥沼中的左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迟钝,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死中呻吟。污泥混着暗红的血渍,从手指上滑落。
他没有看自己的断臂,没有看那如同毒疮般嵌在井壁上的幽蓝血字,甚至没有看我。
他那双失焦的、布满血丝的眼,越过冰冷的井壁,越过幽深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落在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沉重无比的地方——那是他一生追寻、一生书写、一生为之痛断肝肠的大唐山河。
那只抬起的手,颤抖着,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衣袍,在连番的亡命奔逃和残酷搏杀中,早已褴褛不堪,如同挂在枯枝上的破布。左侧衣襟,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片早已干涸凝固的深褐色血渍,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那里,是他撕下衣襟,蘸着自己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在颠簸的马背上,在叛军呼啸的箭雨中,为我挡下致命一击后,强忍着非人的痛苦,续写《洗兵马》残句的地方——“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那被箭镞洞穿的残稿,那饱蘸热血的续写,是他用生命和信念书写的绝唱!
现在,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摸索到了那片染血的衣襟。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井底骤然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魂魄的决绝!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地将那片染血的衣襟,撕了下来!
布片不大,边缘参差,上面凝固的深褐色血块中,依稀可见墨迹与血字交融的笔触——那是“挽天河”的“河”字最后一捺,与“净洗”二字模糊的轮廓。暗沉的血色,是昨夜激战的烙印;凝固的墨痕,是诗人泣血的祈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