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良的葬礼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春日举行。
范闲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他没有易容,任由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容暴露在细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青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他第几次站在亲人的墓前了?
思思在三年前已经离世,享年七十三岁。他当时也在远处默默送别了女儿。如今,连他的儿子范良也走了。
他看见范良的儿女们——如今也都是中年模样——捧着灵位,哭得不能自已。孙辈们穿着孝服,懵懂地跟着队伍。还有几个年幼的曾孙,被大人抱在怀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范闲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每一次离别都在上面添一道新的伤痕。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可当亲眼看着儿子的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那种熟悉的刺痛感还是席卷而来。
“爹...”他仿佛听见范良小时候学说话时奶声奶气的呼唤。
“父亲,我会努力读书,将来像您一样为民请命。”少年范良认真地说。
“爹,您要保重身体。”已成家立业的范良送他出门时总是这般叮嘱。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范闲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
葬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范闲这才缓缓走到墓前,看着新立的墓碑。
“范良之墓”——简简单单四个字,概括了他儿子的一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壶酒,轻轻洒在墓前:“良儿,走好。”
没有多余的话,因为千言万语,都已无处诉说。
那晚,范闲独自坐在澹州老宅的庭院里。海棠树已经枯死多年,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荒凉。这座宅子里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如今都已随风消散。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匣,里面珍藏着几件物品:婉儿写给他的那封信,思思五岁时画的那张全家福,范良第一次写字时用的那支毛笔,还有一枚已经褪色的鸡腿形状的香囊——那是他与婉儿定情的信物。
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无法复制的过往。
“婉儿,思思走了,良儿也走了。”他对着虚空轻声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荒芜的庭院。
第二天,范闲收拾好行装,最后一次巡视了这座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老宅。然后他锁上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从此,他不再易容。
每过十年,当周围的人开始注意到他的容颜不改时,他就会悄然离开,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在北齐的边境小镇开过茶馆,听着来往客商谈论天下大事,偶尔会想起多年前在北齐的经历;
他在东夷城的海边住过几年,每天看着潮起潮落,想起曾经与王十三郎在此切磋剑法。
他在西湖畔租过一间小屋,在绵绵细雨中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叫林婉儿的女子曾说想来江南看看。
他在儋州老宅住过一段时间,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有奶奶的音容笑貌...
时光流转,朝代更迭。曾经的庆国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王朝。监察院成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澹州范府也成了地方志里的一段记载。
而范闲,依旧在人间流浪。
他经历过战争、瘟疫、饥荒,见证过无数悲欢离合。他帮助过需要帮助的人,也曾在危难时刻出手挽救过无辜的生命。但他从不在一处停留太久,从不让任何人真正了解他。
因为了解,就意味着别离。
某年春天,范闲再次回到澹州。此时的澹州城已经大变样,只有少数老建筑还保留着当年的影子。
他来到范府旧址,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书院。琅琅读书声从里面传来,充满了生机。
他绕到后院,那片梅林居然还在。经过数百年的风雨,梅树更加苍劲挺拔,粉白的花朵开得正盛。
婉儿的墓碑依然立在梅林深处,被后人精心维护着。旁边是思思和范良的衣冠冢——他们的尸骨早已与大地融为一体。
范闲在墓前静立许久,然后从怀中取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木匣,轻轻放在婉儿墓前。
“婉儿,我来看你了。”他轻声道,“我们的孩子们都很好,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陪着你。”
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在抚摸爱人苍老的面容。
“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风景。”他继续说,“但我始终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活着。”
一阵春风吹过,梅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一场粉白色的雪。
范闲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梅林,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稳健。只是那双永远年轻的眼睛里,盛满了数千年的沧桑。
他不知道自己的旅程何时才是尽头,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生离死别。
但他会继续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如果这个终点存在的话。
因为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
走出梅林时,他听见书院里传来孩童清脆的诵读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范闲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个庆庙里手拿鸡腿的姑娘,那个永远活在他记忆中的婉儿。
若有来生,他还会在庆庙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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