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查科长脸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报关单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只觉得詹姆斯那双湛蓝的眼睛像两把冰锥,刺得他后背发凉。
大英帝国皇室的礼品?
这个帽子扣下来,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乃至整个海关总署,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程家的能量在大上海一手遮天,可终究是这片土地上的龙。
詹姆斯背后站着的,是盘踞在东方海岸线上百年的日不落帝国,是真正的过江猛龙。
两害相权,孰轻孰重,他心里那杆秤瞬间就倒向了那面米字旗。
“误会,詹姆斯先生,这完全是个误会!”稽查科长几乎是抢着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亲自拿起桌上的放行大印,看也不看单据上的品名,重重地盖了下去。
“您知道,我们也是按章办事,查验,查验而已。既然是皇室的礼品,那自然是畅通无阻!”
詹姆斯冷哼一声,收回文件,连多余的一眼都懒得看他,转身对身后的人一挥手:“提货,装船。通知船长,半小时后准时离港。”
“是,先生!”
随着怡和洋行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出海关,三百箱用桐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云记”红茶,终于像一条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蛟龙,正式汇入了上海滩这片波涛诡谲的大海。
消息第一时间通过电报传回了皖南。
阿篾拿着电报纸,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少东家,成了!上海那边放行了!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通知上海的茶楼,立刻开始铺货?”
谢云亭正站在焙火房内,用手感受着松柴燃烧后的余温。
他闻言,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急。”
“不急?”阿篾愣住了,“货已经到了上海,程鹤年肯定也知道了。我们再不抢占先机,万一他再使什么绊子……”
“他会的,”谢云亭打断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我们越是急于铺货,就越是落入他的圈套。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我们在各个小茶馆里和他打一场烂仗,用他的渠道和人脉,把我们这点货慢慢耗死、拖垮。”他顿了顿,拿起一块刚制好的茶饼,在鼻尖轻嗅,“我们不做守城之犬,要做就做攻城之狼。”
他转过身,对阿篾下达了一连串指令:“立刻以我的名义,给汉口、南京、杭州……所有之前偷偷代售过我们‘幽兰红’的十一家茶楼掌柜,发一封统一的邀请函。”
“邀请函?”
“对。”谢云亭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告诉他们,本月十五,申城第一茶社‘醉仙居’,云记谢云亭,诚邀诸君共鉴‘真香不怕巷深’之实。”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铜印,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云”字,“每封信里,附赠一两我们最新的试饮茶,再用火漆封上我们的‘茶引’。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云记’,不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而是敢站在上海滩最亮堂地方的品牌。”
消息一出,整个江南茶界为之震动。
“云记?就是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幽兰红?”
“谢云亭?谢家那个唯一的活口?他竟然敢公开露面?”
“醉仙居?那可是上海滩的头牌茶社,他怎么租得下来的?”
无数的疑问和揣测在茶商之间流传。
而程鹤年的公馆里,一只上好的景德镇粉彩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谢云亭!你好大的胆子!”程鹤年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他没想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被对方用一招“挟洋自重”轻易撕开。
更让他暴怒的是,谢云亭非但没有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公开叫板!
他抓起电话,直接摇到了醉仙居老板那里,声音阴冷如冰:“施老板,听说你最近生意不错,敢接这种来路不明的品茶会了?”
电话那头的施老板支支吾吾:“程老板,这……打开门做生意,我们也不好拒绝……”
“好,很好!”程鹤年冷笑一声,直接挂断电话,“我倒要看看,谁敢去捧他谢云亭的场!通知下去,上海所有茶行,谁敢挂‘云记’的招牌,就断他十年原料供应!”
打完电话,他犹不解气,叫来两名心腹。
“十五号,你们两个,给我混进醉仙居。不用动手,我只要你们做一件事——搅局,质疑!”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给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我就是要让整个上海滩看看,一个家破人亡的逃犯,一个靠洋人撑腰的软骨头,他搞出来的茶,能有什么底气站上台面!”
他坚信,只要戳破了那层神秘的面纱,云记就会像一个笑话,彻底垮台。
本月十五,申城醉仙居。
偌大的厅堂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各路茶商、报社记者、乃至一些闻风而来的名流,都想亲眼见证这场注定不凡的对决。
吉时到,后堂的门帘被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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