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油墨的清香与早点的热气,在汉口、上海、婺源的街头巷尾弥漫开来。
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无火之印》的报道激荡成席卷三镇的惊涛骇浪。
然而,比报纸更快的,是船。
汉口,龙王庙码头。
晨雾尚未散尽,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趸船,一片嘈杂。
忽然,一阵整齐划一的桨声由远及近,百余艘乌篷小舟如一支训练有素的舰队,破雾而出。
为首的船娘金花婶,立于船头,手中竹篙一点,小舟稳稳靠向一艘正要起航的运茶驳船。
“挂旗!”
一声令下,百舟之上,同时升起一面面崭新的旗帜。
黄底红边,旗帜中央,一枚青铜茶引的剪影,古朴而肃穆。
这便是云记的“共信旗”。
驳船上的管事认得金花婶,这是长江上没人敢惹的船帮大姐头,他陪着笑脸上前:“金花婶,您这是……”
金花婶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炬,扫过驳船上堆积如山的茶箱。
“听说这船茶,是运往法兰西商行的?”
“是,是……”管事额头见了汗。
“开箱,验茶!”金花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身后,几十个船娘已经麻利地跳上驳船,手中提着小巧的茶具和热水壶。
驳船管事脸色一变:“金花婶,这是坏了规矩!我们的茶有洋行认证的检讫单,哪能说开就开?”
金花婶冷笑一声,指着江边越聚越多、被旗帜吸引而来的市民、脚夫、商贩,朗声道:“洋行的规矩,管的是你们的生意。百姓的规矩,管的是入口的东西!今天,我们姐妹就在这江心,替大伙儿的嘴巴把把关!”
她亲自取来一撮茶叶,滚水冲泡,然后将茶碗递向围观人群。
“哪位老客来尝尝?要是好茶,我金花婶给它贴一张‘金花认证’;要是掺了假、使了坏的烂茶,”她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一闪,“我替大伙儿把它喂了江龙王!”
人群中立刻有懂茶的老茶客应声上前,接过茶碗,细细品咂。
片刻后,他高声喊道:“茶是新茶,但火工过了,带了焦味,算不得上等!”
“泼!”金花婶毫不犹豫。
哗啦一声,整箱茶叶被两个壮硕的船娘合力掀入滚滚长江。
围观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洋行的一名华籍代理闻讯赶来,气急败坏地指着金花婶:“你们这是土匪行径!我要报警!”
金花婶还没说话,人群中一个卖热干面的汉子就扯着嗓子吼了回去:“你管得了船,管不了嘴!我们信金花婶的舌头,不信你们那张鬼画符的洋纸!”
“对!不信洋纸!”“让金花婶验!”
民声如潮,那名代理面色煞白,被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逼得连连后退。
这一天,长江之上,黄旗飘荡,百舸巡江。
凡遇茶船,必有民众自发盲品,合格者贴上一张喜庆的“金花认证签”,不合格者,茶沉江底,名誉扫地。
一个由民间自发形成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质量监督体系,竟以如此野蛮而有力的方式,宣告诞生。
风声很快传到了九江。
阿篾刚在九江租界外盘下一处门面,准备筹建第一批“共信驿站”。
他正指挥着工人卸下“云记”的招牌,就听闻了异动。
九江商会联合三家有洋行背景的老牌茶商,针锋相对地成立了“正统祁红联盟”。
他们在报纸上刊登巨幅广告,宣称“祁红之正统,在于百年工艺与火漆封引,凡未经联盟认证、无火漆印者,皆为伪茶。”更毒辣的是,他们公然悬赏一百块大洋,征集“云记造假证据”。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企图用“正统”的话语权,将云记打成旁门左道。
手下人个个义愤填膺,阿篾却异常冷静。
他想起谢云亭的嘱咐:“我们的根基不在商会,在茶农,在每一个喝茶人的心里。”
他当夜没有去找商会理论,而是悄悄联系了几个曾经被洋行压价坑害过的茶农子弟。
这些年轻人嗅觉灵敏,对茶叶的好坏有着最质朴的判断力。
阿篾将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青年辨香团”。
第二天午市,人流最密集的时刻,阿篾带着这群衣着朴素的青年,径直闯入了“正统祁红联盟”设在街头的展销棚。
“我们不信广告,只信舌头。”阿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敢不敢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盲品辨真伪?”
联盟的掌柜们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一连七日,连战九场。
青年辨香团凭借天生的敏锐和对家乡茶叶的熟悉,无一败绩。
他们总能精准地说出茶叶的产地山头、采摘时节,甚至能分辨出是哪位师傅炒制的,引得围观百姓啧啧称奇。
最惊险的是第九场。
对方拿出一包用油纸精心包裹的茶样,包装上赫然印着“云记特供”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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