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航成功后的第三日,汉口码头,茶香如雾。
江风裹挟着汉阳城中十七家茶号仓库里飘出的芬芳,压过了往日里煤烟与江水的腥湿。
一面绣着“长江茶盟”四个大字的杏黄大旗,在云记门前高高升起。
旗下,百姓争相抢购一种新发行的“信”字茶引,那薄薄一张纸,印着云记的火漆纹样,在众人眼中,竟好似能驱邪避祸的护身符。
一片鼎沸声中,唯有谢云亭的眉头,锁得比龟山峡口的礁石还要紧。
他命阿篾清点三日来的账目,结果让他心头一沉。
茶叶尚足,甚至因茶盟的成立而库存大增,但运力,几近枯竭。
那夜被三江会烧毁、凿沉的货船,是云记与盟友们赖以生存的血脉。
如今,这血脉几乎断绝。
他孑然立于江畔,目光扫过江面上那些属于洋行和三江会的火轮快艇,最终落定在不远处一堆被捞上岸的、烧得焦黑的船板残骸上。
那是他自己的船。
“他们烧我们的船,”他对着滔滔江水,声音低沉却淬着冰,“我们,就烧他们的胆。”
话音刚落,他脑海中那片无人可见的淡蓝色光幕悄然亮起。
“鉴定系统”的“心绪图谱”上,代表汉口商圈的地图清晰浮现。
那些属于三江会的据点,原先像一个个脓包般亮着红光,此刻却因那夜的民心所向,接连黯淡、熄灭。
唯有一处,在下游的簰洲湾,仍旧盘踞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并标注着“核心锚地,物资中枢”。
那里,是蛇的七寸。
当夜,月黑风高。
汉阳城外,那座引路的废弃灯塔下,只有三道人影。
谢云亭、阿篾,以及刚刚从江防队脱身的大石。
谢云亭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星光,摊开一叠纸页泛黄的旧账册。
这正是灰婆临行前,以一手绝妙的回文笔法誊写下的“回文暗账”,外人看来是寻常的采买记录,反过来看,却是三江会与杜沧海背后势力的秘密流水。
“灰婆的账上记着,三江会盘踞簰洲湾,依仗的是盐帮的一处私港。他们每月初七,必派一艘油驳,从汉阳下游的秘密油库,向簰洲湾的盐栈补给煤油与桐油。”谢云亭的指尖,在账册的日期上重重划过,“七日后,就是下一个初七。我们要让这艘油驳,变成一条送给杜沧海的火龙。”
大石虎目圆睁,呼吸陡然粗重。
阿篾则冷静地问:“老板,如何确保我们的船能混进去?”
“仿。”谢云亭吐出一个字,“我已让城里最好的船匠,按灰婆画下的图样,仿造一艘一模一样的油驳。舱底不装油罐,只填满浸透了桐油的干柴与棉絮。”他看向大石,“这艘船,需要人驾过去。有去,无回。”
“我去!”大石没有丝毫犹豫,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带十个兄弟,足够了!”
谢云亭点了点头,又转向阿篾:“你去请九婆婆的孙儿,初七子时,在北岸龟山崖顶,仿照关卡信号,用那只松脂罐,定时举火三次。那是他们内部的放行暗号。”
最后,他自己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标注着水文数据和风向符号。
这正是他凭借系统对长江水流速度、风向、以及簰洲湾锚地船只布局的精密测算,亲手绘制的火船漂流路线图。
“按照这个路线,子时二刻,火船无需靠岸,只需顺流漂入湾心,就能被水流精准地送到他们囤积木筏与货船最密集的地方。”
计划已定,只待雷霆一击。
行动前夜,谢云亭只身来到屯溪会馆,在老艄九的灵位前,点燃了三炷清香。
会馆内的信灯台火光熊熊,那只来自百岁茶婆的黑陶罐,已被赤铜铸成的龛座稳稳托起,仿佛一颗燃烧的心脏。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新铸的铜牌,牌上没有字,只刻着一道三长两短的汽笛纹路。
他凝视着那纹路,仿佛看到了老艄九在血泊中依旧紧握的信号哨。
“九叔,你为云记吹完了平安哨,”他将铜牌投入熊熊燃烧的信灯台火盆中,“这盏催命灯,我来替你点。”
铜牌遇火,瞬间变得赤红。
火焰腾起之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江面上,有一簇熟悉的渔火正忽明忽暗地摇曳而来。
阿篾匆匆赶来,附耳低语:“老板,是金花婶!她从重庆回来了,带了三千斤顶好的蒙顶急茶,刚在黄石矶外滩泊船,说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谢云亭望着那簇由远及近的灯火,心中最后一点犹疑,也随之燃尽。
人心为薪,何愁火不大?
第七日,子时。
长江之上,一艘毫不起眼的油驳船,借着夜色,悄然滑离了汉阳的浅滩。
船头没有灯,只有大石和他挑选的十名精壮汉子,人人腰间缠着油布包裹的引火之物,神情肃穆如石。
船行至江心开阔处,夜幕下,两艘幽灵般的快艇忽然从芦苇荡中窜出,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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