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的筷子停了停。
他想起王老太,那个卖菜的老太太。
“王老太还在吗?”沈夜突然问。
郑凡抬眼看他,眼神沉了沉。
“应该在吧。”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几个月镇上的人都走光了,有的往南去,有的往山里躲,谁也不知道去了哪。”
沈夜没说话,只是碗里的肉突然就没那么香了。
郑凡喝了口汤,声音很哑:“这世道,底层人哪有什么好去处?搬去哪,都是在雪地里找活路。”
灶房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溅出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
女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往锅里添了点水。
吃完饭,沈夜起身。
“去看看。”沈夜说。
郑凡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从墙上取下件旧棉袄说道:“天冷,穿上。”
沈夜接过棉袄,套在身上。棉袄有点大,裹在他身上,像裹了层棉花,却也挡了不少风。
两人出了医馆,雪又开始下了,细雪飘在脸上,凉丝丝的。
“镇上现在怕是只剩空房子了。”郑凡走在前面,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沈夜没应,只是跟着他走,脚步很轻,没踩碎多少雪。
不一会儿,就看见镇口的牌坊。牌坊上的漆早就掉光了,只剩下斑驳的木痕,在雪夜里像个鬼影。
至于这个大镇的名字,沈夜到现在也不知道,郑凡也没说。
此时这镇上的房子都关着门,门板上积着厚雪,有的门板都被风吹破了,露出黑黢黢的窟窿,荒凉的像曾经的断云镇一般。
“王老太的家在东边最里头的那间矮房。”郑凡说道。
两人往东边走。
街上静得很,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还有雪落在房顶上的声音。
走到最里头,果然看见一间矮房。房檐很低,雪压在上面,快把房梁压垮了。门板虚掩着,没上锁。
郑凡突然停在门口,没进去。
“你进去看看吧。”郑凡说。
沈夜推开门,一股腐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皱了皱眉。
屋里很暗,桌上摆着个破碗,碗里已经长了霉。
墙角堆着些干柴,都潮了。
沈夜继续往里走,推开里屋的门。
沈夜的脚步顿住了。
地上有一具枯骨,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袄——那是王老太常穿的衣服。
骨头已经泛了黄。
沈夜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块鹿肉,还带着点温度。
他把肉放在枯骨旁边,轻轻摆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过多言语,沈夜走出门,看见郑凡还站在雪地里,雪落在他头上,已经积了一层白。
“没了。”沈夜说。
郑凡点头,声音很轻:“嗯,我知道。”
两人没再说话,转身往回走。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脸上,突然有点疼。
走了没几步,沈夜突然停下。
他回头看那间矮房,雪已经开始往屋里飘,很快就会把那具枯骨,还有那块鹿肉,都盖起来。
沈夜和郑凡踩着雪回医馆时,雪粒子打在屋檐冰棱上,叮当作响,像碎了的银铃。
女人早候在门口,见两人回来,没问去了哪里,也没提王老太,只默默接过郑凡肩头落的雪,转身进灶房收拾碗筷。
瓷碗碰撞的声音很轻,混着锅里残汤的余温,在屋里飘着。
沈夜靠在门框上,解下腰间的刀。
刀尾的铁环垂着,偶尔晃一下,轻响像被雪压着的叹息。
他指尖在刀鞘上滑,慢慢摸着那些看不见的纹路。
郑凡坐在桌边,从袖里摸出小铁片和铁锤,继续“叮叮当当”地敲。
铁片薄,敲出来的声也脆,却压不住屋外的风雪声。
他敲得慢,一锤又一锤。
女人端着空碗从灶房出来,见两人都没说话,也识趣地把碗放进柜里,转身去里屋看孩子。
里屋很快传出轻轻的拍哄声,还有孩子细微的呼吸声,给这冷寂的夜添了点活气。
沈夜没进里屋,也没看郑凡敲铁,只望着门外的雪。
雪下得密了,把医馆的院墙都盖了半截,远处的树影只剩模糊的黑轮廓,像蹲在雪地里的鬼。
他忽然想起禾强死时的眼神,那种从凶狠到恐惧,再到绝望的变化,像雪地里的冰化了又冻,没什么意思。
“你不去歇着?”郑凡突然开口,铁锤停在铁片上。
“不困。”沈夜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晃了晃。
郑凡“嗯”了一声,又敲起铁片。
“叮叮”声不断传出,就在这时,远处依稀马蹄声,很轻,却像敲在人心上。
沈夜的手顿了顿,指尖又按回刀柄。
郑凡也听见了,却没抬头,只说:“不是来找我们的。”
沈夜没应,只是望着门外的雪。
那马蹄声应该是在禾强死的那座山上。
——
禾强死的那山上,雪已经盖了半尺厚。
那里,正有一群人踩着积雪,闯进了禾强小队的死亡之地。
半个山的兵密密麻麻站着,玄色铠甲上沾着雪,手里的刀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一个小兵跪趴在雪地里,手指抖着拂开尸体上的雪,声音发颤:“将军!都是…都是一刀毙命!刀伤干净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看手法,绝对是顶尖的杀手!”
被称作将军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人群最前面,他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玄色披风上绣着暗金色的猛虎纹,风一吹,披风猎猎作响。
他正是赵烈。
他约莫四十岁,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把左眼的眼角拉得歪斜,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铁,扫过满地尸体时,没半分波澜。
他翻身下马,玄色靴子踩在雪上,没陷下去,连雪都沾不上衣。
他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拂开地上的雪,露出下面的一具尸体。
尸体早冻硬了,颈间一道细痕,像被线勒过,没半点血迹。
“将军,所有尸体都在这儿,一共二十二具,全是一刀毙命!”另一个兵跑过来,手里拿着那枚刻着“禾强”的木牌,递到赵烈面前。
他头埋得很低,不敢看赵烈的脸。
赵烈接过木牌,指尖在“赵”字印记上摩挲。
“呵,看来我们的刮地队遇到硬茬了。”赵烈冷笑一声,声音粗哑得像磨过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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