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时分,严初踏出府门。
沈淮之已在马车旁静候多时,见她身影出现,目光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一瞬。
她今日身着一袭淡绿色云纹锦裙,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发间只簪一支碧玉步摇,在暮色中宛如一株新柳。
这身装扮与他身上的靛青色锦袍相映成趣,倒像是刻意搭配过一般。
郡主。沈淮之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伸手虚扶她上车。
指尖将将触及她的衣袖,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严初正欲唤小望舒同乘,却见那丫头早已机灵地爬上了车辕,还冲她眨了眨眼。
沉香木雕的车厢里,两人分坐两侧。
沈淮之垂眸看着案几上晃动的茶汤,严初则盯着窗纱外流动的街景。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直到镇远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这份默契的沉默才被打破。
暮色四合,鎏金灯笼将将军府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沈淮之先行下了马车,正欲伸手相扶,却见严初已提着裙摆利落地跃下车辕,青绿色的衣袂在晚风中翩跹,全然未察觉他悬在半空的修长手指。
府门前车水马龙,往来宾客皆是锦衣华服。
各色雕花马车在门前稍作停留,一辆比一辆奢华——
鎏金顶的、嵌玉围的,连马匹的辔头都缀着明珠。
严初目光扫过,认出不少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
听说今日来了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呢。小望舒踮脚在严初耳边低语。
确实,那些精心打扮的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执团扇半遮面,或借赏花暗送秋波。
这表面是庆功宴,实则是京城权贵心照不宣的相亲局。
穿过垂花门,前院传来男宾们推杯换盏的喧闹声。沈淮之驻足转身:下官先行告退。
他目光在严初腰间那柄红宝石匕首上停留一瞬,终是没说什么,转身没入人群。
后院水榭里,几位夫人正围着严归夷说笑。
见严初到来,说笑声戛然而止。
严初也不在意,自顾自寻了处僻静角落。
小丫头机灵地捧来一碟瓜子和桂花茶,两人就这样躲在廊柱后。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量着满园珠翠,只是却未曾见到镇远大将军之女——林欢竹。
不知何时,原本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严归夷竟失了踪影。
前厅那头,沈淮之正与几位朝臣寒暄。
忽见一道藕荷色身影翩然而至——严归夷执着一盏琉璃灯,灯火映得她眉目如画。
诸位大人安好。她福身行礼,金丝海棠步摇在鬓边轻颤。
待与众人见过礼,她转向沈淮之,眼波盈盈: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兵部侍郎李大人促狭地用手肘顶了顶沈淮之:沈大人艳福不浅啊!
其余几位官员也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沈淮之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拱手还礼:严二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严归夷咬了咬唇,眼波流转间压低声音:
是关于姐姐和轩王殿下的事...沈大人当真不愿借一步说话?
既是关于郡主与轩王殿下,沈淮之声音陡然转冷,更该当众说清才是。
严归夷忽然掩唇轻笑:
那沈大人可知...姐姐腰间那柄红宝石匕首,是轩王殿下的贴身之物?
此言一出,周遭几位大臣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是吃到大瓜的表情。
“严二小姐慎言,皇子私事岂可当众议论。”
沈淮之并无过多表情,像是习以为常似的,语气中却含着警告。
严归夷闻言轻笑,沈大人言重了。她执起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关切,
小女不过是忧心姐姐清誉罢了。倒是沈大人...也该为自己的处境多思量几分。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忽听礼官高声唱和:宴席始——
待众人依次落座,严初才惊觉主位上竟坐着两位皇子。
轩王裴衍幸一袭墨蓝锦袍,正与身旁着月白色华服的璟王低声交谈;
而林大将军虎目如炬,端坐在正中位置。
诸位同僚、家眷远道而来,林某不胜荣幸!
林大将军举杯起身,声如洪钟。那浑厚有力的嗓音震得案上杯盏轻颤,果然不负威名。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相和:大将军保家卫国,实乃我朝栋梁!
异口同声的贺词听的严初一愣一愣的。嚯,真跟演电视一模一样。
“哈哈,诸位吃好喝好,切勿客气,今天大家不醉不归!”
宴席才开始,不少达官显贵就端着个酒杯去到三位坐在主位上的大人物身边去了。
宴席末位,严初的座位被安排在雕花屏风旁的角落里。
她刚在沈淮之身旁落座,就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人周身萦绕的低气压——
那人虽然唇角噙着惯常的温润笑意,可那双凤眸里凝着的冷意,连案上的琉璃酒盏都仿佛要结霜。
沈大人这是...严初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借着俯身的动作凑近他耳畔,
谁惹您不痛快了?说罢将肴肉送入口中,鲜美的滋味顿时在舌尖绽放——
不愧是将军府的厨子,这手艺当真了得!
沈淮之执起青玉酒盏浅啜一口,面上笑意更甚:郡主何出此言?
您每次笑得越好看,严初头也不抬,筷子精准地夹向一盘翡翠虾饺,
心里头就越不痛快。
沈淮之指尖微微一顿,白玉酒杯中的琼浆泛起细微涟漪。
他没想到自己的伪装会被如此轻易识破,面上温润如玉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郡主多虑了。倒是您...他目光扫过她腰间那抹刺目的红,
似乎心情甚好。
为何要心情不好?严初满不在乎地夹起一块酥炸小黄鱼,吃得津津有味。
她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天大的事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轩王不过赠了把匕首,就让她欢喜成这样?
郡主开心,沈淮之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忽然倾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下官自然也跟着开心。那刻意放柔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严初差点被鱼刺卡住——这么做作的话,总觉得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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