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偏殿那幽暗的侧门,严初便看见裴衍幸正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挺拔的身影在廊下投出一道沉静的影子。
见她出来,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一声低语逸出唇畔:
“出来了……”
那语气复杂难辨,像是疑问,又像是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得以落地的自我安慰。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严初突然无法控制地,鼻尖一酸,眼尾迅速涌上阵阵滚烫的热意。
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尖同时刺中,泛起绵密而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抬眸,清晰地望进他近在咫尺的眼底。
那深邃的眸中,以及他紧蹙的眉宇、微抿的薄唇,乃至他整个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身躯,
都写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深切的担忧、浓重的不舍,
以及……一种她此刻才隐约读懂的、深藏的害怕。
他一直……都是这样看着她的吗?
所以,高僧说的“永远是你”,是真的吗?
殿下一直以来,爱的都是这个占据了“初初”身份的她吗?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他们之间曾有过怎样的过往,
不记得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
不记得……自己是否也曾同样深刻地爱过他……
这巨大的空白与汹涌而来的情感形成了残酷的拉扯,让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毫无征兆地,一滴接一滴,砸在衣襟上,也砸在裴衍幸的心上。
“怎么了?怎么哭了,初初……”
裴衍幸一见眼前的人儿哭得眼眶通红,鼻尖也泛着红。
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瞬间将他击的崩溃,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
可指尖却颤抖得厉害,甚至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哽咽。
他自己眼中,也因她汹涌的泪水而迅速氤氲起一片湿意。
“别哭了,别哭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看得心都要碎了,失去了所有运筹帷幄的冷静。
只能凭借本能,毫无章法地、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哄着。
“殿下……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严初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
话语破碎不堪,只能无助地表达着内心的茫然与痛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只能凭借本能,用尽力气紧紧抓住裴衍幸的衣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裴衍幸听到这句带着绝望的哭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随即涌上的是巨大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初初……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一直以来面对的、深爱的,从头至尾都是她?
他不敢相信这个猜测,心底却又疯狂地涌起一股想要确认的渴望。
让他忍不住颤声追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掩饰的期盼:
“初初,你……知道了,对不对?”
可就连这追问,都显得如此欲盖弥彰,如此胆怯。
他甚至不敢完整地问出那句——“你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不是原来的初初,对吗?”
他不敢赌。
他永远记得,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时,她曾郑重地告诫过他:
绝不能向任何人,尤其是向“她自己”,点破这具躯壳里已然换了一个灵魂的真相。
否则……她便会如同朝露般,再次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他如何敢用她的存在去赌一个答案?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承担不起再次失去她的后果。
终于,严初再也支撑不住,哭着扑进了裴衍幸的怀中。
仿佛要将那凭空升起、如此空泛却又如此深刻的疼痛,全部通过这汹涌的泪水发泄出来。
哭声一声盖过一声,充满了委屈与迷茫,哭得那样可怜。
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凌迟着裴衍幸的心脏,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裴衍幸只能收拢双臂,更紧地将怀中颤抖的人儿拥入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
任由她滚烫的泪水濡湿自己的衣襟,
任由那悲恸的哭声在这空无一人的偏殿外回荡,
也任由自己眼中压抑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她柔软的发间。
他在心里无声地祈求: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然后,就不要再伤心了。
就算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都需要从头再来……都没关系。
无论她是谁,又来自何方;
无论她记得与否,还要等多久……
他始终爱她。
许久,严初才抽抽搭搭地缓过神来,殿下胸前的衣襟早已被她哭湿了一大片,凉意透过布料传来;
而她自己的后颈处,也清晰地感受到一片濡湿——那是殿下方才落下的泪。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点小小的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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