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额娘娘家瓜尔佳氏如今的光景,弘曦话里透着得意。
大舅松甘,当年献上牛痘方子救了无数人,封了二等公,风光得很,子孙辈也都在这新学问上各有出息。
二舅克鲁格,凭着一身胆子和本事,在西北打仗、整顿海防上立了大功,画像早挂在紫光阁功臣楼里了。
外祖父三泰,伺候过三朝皇帝,官位做到了太傅,是善终,身后事也极尽风光。
瓜尔佳这一大家子,因为她才兴旺起来,如今枝繁叶茂,荣耀顶了天。
原主心里那点小小的不甘,早被这泼天的富贵和脸面,冲得都消散了。
馨妤听着,嘴角弯起一丝极淡、却又满足到顶点的笑意。
娘家的体面,儿孙的成器,这太平盛世……
她能想到的、放不下的,都圆圆满满,了无挂碍了。
窗外的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可馨妤却觉得那暖乎劲儿,好像只浮在皮上。
骨头缝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累,像深秋冰凉的井水,正一丝丝漫上来,裹住了心。
这感觉不陌生,胤禛走了以后,就跟着她,只是今天,好像……撑了太久的那根弦,到底是要松了。
她看着眼前卸了担子、精神头看着还不错的儿子,心里涌上满满的不舍和疼爱,还有一种……总算可以彻底松下来的安然。
“弘曦,”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软和了些,带着点亲昵,“陪额娘……去院子里转转吧。瞧瞧那几棵银杏,今年……长得可真旺实。”
弘曦心里“咯噔”一下,额娘话里那点不同寻常的依恋和倦意,他听出来了。
他没敢耽搁,立刻应道:“好,儿子陪您去。”说着就站起身,小心地扶起馨妤。
何玉柱手脚麻利地捧来了厚实的斗篷和暖手炉。
馨妤披上斗篷,摆摆手:“不用炉子,晒晒日头正好。”
母子俩慢慢悠悠地踱出了长春仙馆的正殿。
秋天的太阳,没遮没拦地泼下来,晒得人身上发懒。
院子里,金黄的银杏叶子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
空气里飘着干草叶子和太阳晒过的味道。
馨妤靠着弘曦,走得很慢,步子放得轻轻的,踩在厚实的落叶堆上,发出细碎的“嚓嚓”声。
她微微仰起脸,眯缝着眼,看着满树的金黄在蓝得透亮的天底下烧着,那颜色,晃得人心里发烫。
“真跟金子打的似的……”馨妤轻轻叹了一句,纯粹是觉得好看。
弘曦扶着母亲,看她半边脸浸在阳光和金光里,那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揪紧,稍微松了点。
他温声说:“可不是么,这园子里,就数您长春仙馆门口这几棵,黄得最透亮,最好看。”
他们在树底下站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再吭声,就静静地受着这深秋后半晌难得的安闲和暖和。
太阳光穿过稀稀拉拉的叶子,在馨妤素淡的衣裳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整个人,像是化进了这片金色的光里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带着凉气的秋风又卷过来,撩起好些金叶子,绕着他们打转,有几片落在了馨妤的肩头和发髻上。
弘曦下意识抬手想给她掸掉。
馨妤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她转过头,看着弘曦,眼睛清亮亮的,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目光像是能穿过年月,要把儿子这会儿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弘曦……”她又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却像小锤子敲在弘曦心上,“我的儿啊……”
弘曦的心猛地往上一提,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鼻子根儿。
这称呼,太普通,太亲了,可好久好久没听母亲这么叫过了。
他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离了娘就不行的小娃儿。
“额娘……”他嗓子有点哽住了。
馨妤抬起另一只手,像羽毛拂过那样,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弘曦鬓角边一缕被太阳照得分外扎眼的银丝。
那动作,满满的都是心疼和不舍。
“你要……好好的啊……”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却像是把最后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顾着点自个儿……别太熬着……额娘……瞧着呢……”
每一个字,都像温温的小雨点,轻轻砸在弘曦心窝里。
他使劲点头,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儿子记住了!额娘放心!您千万保重身子,儿子天天都来陪您说话!”
馨妤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慢慢、慢慢地往上翘,绽开一个笑。
那笑安详又满足,好像把一辈子的担子都卸干净了,只剩下一个娘对儿子最纯粹的心疼。
阳光在她眼睛里跳着,映出亮亮的小光点。
“好……好……”她轻声应着,目光却像飘远了,越过了弘曦,看向天边更澄净的地方。
又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扫过,卷起更多的金叶子,在他们身边打着旋儿飞舞。
馨妤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那个安详满足的笑容,还留在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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