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地吹过高台,带着黎明前那种刺骨的寒意,把我衣角吹得扑簌簌直响。哎呀,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了!
我站在南市北头临时搭起来的检阅高台上,脚下这条长街,就是我们新开的官盐铺所在。青石板被清晨的露水打得颜色发深,泛着幽幽的冷光,看着就凉飕飕的。
五百名精锐甲士,像钉子一样静悄悄地列阵在我身后。他们的铁甲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泛着暗沉沉的灰蓝色。呼吸声整齐得跟潮水似的,一起一伏,每次吐气都带出一小团白雾,远远看去,活像一头趴着打盹的巨兽在低低喘息,怪吓人的。
那些糟心的流言,跑得比陛下的车驾还快,像一阵阴风,悄咪咪地就钻进了河内城的每个角落,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亲卫压低声音跟我汇报的时候,我的指甲已经不知不觉掐进了手心肉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低头一看,哎呀,居然掐出血珠子了,在我玄黑色的袍子袖口上,留下了几个不显眼的暗红色小点。
“官盐便宜没好货,掺了沙子,吃久了要得病!”——这谣言可真毒啊!他们不敢直接说盐是假的,就专挑老百姓最怕的“健康”问题下手,想把我抹黑成一个欺骗皇上、盘剥百姓的大奸臣,试图在嬴政那颗多疑的心里,种下一根拔不掉的刺。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卓家啊卓家,你们折腾来折腾去,也就这点下三滥的本事了,真是上不了台面!
“陛——下——驾——到——!”
一声拖得老长的吆喝,像把刀子似的划破了黎明的安静,把屋檐下打瞌睡的寒鸦都惊得扑棱棱乱飞,冲向还是灰白色的天空。
远处,尘土像条黄龙一样滚滚而来,黑色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马蹄子踏碎了地上还没化尽的薄霜,溅起细碎的冰晶,在晨曦里闪闪发光,跟星星碎片似的。
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赶紧跑下高台去跪迎。我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心里清楚得很,嬴政大老远跑这一趟,不是来看我磕头行礼的,他是要亲眼看看,这河内城是不是真的像奏报里说的那样,脱胎换骨,变了新天。
天子的车驾果然没在县衙门口停下,而是直接拐了个弯,奔着南市来了。
那里,我们新开的官盐铺子前面,老百姓早就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的,一眼都望不到头!
嬴政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常服,在一大群铁甲护卫的簇拥下,像一把出了鞘的宝剑,锋利又冰冷,直接就走进了人群里。
空气里弥漫着老百姓粗布衣服被晨风吹干后的尘土味,还混杂着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散发出的体热气息,有点闷,但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鲜活的生命力。
百姓们看见他,哗啦啦全都跪下了,额头贴着地,没一个人敢抬头偷看天颜。
嬴政没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盐铺前面,默默看着伙计用标准的小木斗量盐,听着铜钱掉进陶罐里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叮当”响。
这时候,一个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兵,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挪到了队伍最前面。
他把几枚磨得光滑溜圆的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手有点发抖,好像怕惊扰了这份好不容易才盼来的、能买得起盐的安稳日子。
当他接过那用粗纸包好的半斤盐时,他用双手紧紧地捧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都泛白了,那郑重其事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突然,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竟然放声嚎啕起来:“二十年了啊!整整二十年了!我那儿子的伤口……终于……终于能大大方方地撒上一把干净的盐了!呜呜呜……”
那哭声,凄厉得像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周围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连小孩子的抽泣声都被母亲死死地捂在了嘴里。
风好像也停了,连屋檐角的铜铃都哑巴了。
嬴政背对着我的身影,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空气都好像冻住了,只剩下老卒那压抑了太久的悲鸣,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听着像荒野里受伤的狼在嚎叫。
我深吸一口气,走下高台,穿过静默的人群,来到嬴政面前,展开早就准备好的《河内三月考成簿》。
竹简的边角都被我摸得有点温润了,我的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砂小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的声音尽量保持清晰平稳:“陛下您看,这盐产自金城的官家盐井,由军队的车马负责运送,沿途所有关税全免。从开采到运输再到贩卖,整个流程下来的损耗,还不到一成。定价三十钱一斤,非但能维持下去,而且利润足以惠及千秋万代!如果把这个政策推行到全国,臣敢断言,十年之内,国库能多收入黄金百万斤以上,边关将士的粮饷,翻一倍都有富余!”
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老师,目光快速地从考成簿上扫过,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轻叹:“环环相扣,算计精准,真是滴水不漏啊。不是精通算计到极致的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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