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尚轻,面容甚至称得上俊秀,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阴鸷和戾气。
我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奉皇命行事,筹划西域通商事宜,不敢当公子‘官威’二字。至于是否滑天下之大稽,陛下自有圣心独断。”
胡亥显然被我这般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一步上前,直接拦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有些刺耳:“奉皇命?我看你就是巧言令色,妖言惑众,蛊惑了父皇!用一些花花绿绿的玻璃珠子、几把破铁犁,就想换来匈奴人的安分?就想让他们放弃南下牧马?姜见月,你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你这是在拿我大秦的赫赫国威当儿戏!”
他身后的扈从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极尽嘲讽之能事。而周围值守的宫门禁卫,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仿佛对眼前这场发生在宫门内的冲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是权力的游戏里最常见、也最恶心的一幕——上位者的默许,便是对下位者最直接的欺凌。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不再试图绕开。我转过身,正对着胡亥那张因愤怒和某种扭曲的兴奋而微微涨红、甚至有些扭曲的脸,语气依旧平静,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冰水淬炼的刀锋:
“十八公子,臣的计策究竟是利国利民的良策,还是如您所言的天方夜谭,五日之后的大朝会上,陛下与满朝公卿自有公论。您此刻与其将时间耗费在此处,对着我一个奉旨行事的臣子大呼小叫,宣泄情绪,不如多花些心思,去精舍静坐,好好读读《韩非子》,细细揣摩何为君王驭下的‘术’,何为掌控全局的‘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身后那几个一脸看好戏神态的扈从,“轻易被人撺掇着,当了那出头之鸟,挡路之石,却还不自知。”
“你……!”胡亥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涨成了猪肝色。他显然万万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女官,竟敢在宫门之内,如此直白顶撞他这位备受宠爱的皇子,甚至直接点破他可能被人利用。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惊慌,随即被更深的、如同毒火般的恼怒所取代,“你一个区区提调,卑贱宫婢出身,竟敢……竟敢如此教训本公子!”
我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他因愤怒而急促喷出的鼻息。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公子,您不妨静下心来想一想。今日朝会,陛下为何力排众议,甚至在蒙恬将军呈报北疆紧急军情的情况下,依旧准了我这看似‘荒唐’的西域之策?”
我紧紧盯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睛,不容他插嘴:
“因为这个计策的核心,是要让大秦用最小的代价——一些我们能够大量生产的器物和丝绸——去换取边境的安宁,乃至未来可能源源不断的战马、黄金和更广阔的疆域!这是用智慧和商业的手段,达成武力难以企及的战略目标!而您,现在堵在这里,对着提出并执行这一国策的臣子肆意辱骂、横加阻拦……”
我微微停顿,让最后那句话的重量完全沉淀下去,才缓缓吐出:
“您是想告诉这宫门内外所有的眼睛和耳朵,您打心眼里不希望大秦变得更好、更强盛?还是说……您自觉比英明神武的陛下,更懂得如何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出来的,沉重如同殿前的石鼓。
胡亥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无法组织起来。
他再如何仗着父皇宠爱而跋扈,也绝不敢、绝不能背上“质疑君父决策”、“不愿见大秦强盛”这天大的罪名!这已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足以动摇他皇子根基的政治指控!
他色厉内荏地死死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崩溃,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我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径直拂袖转身,对一旁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的阿芜低声道:“我们走。”
迈步,踏出宫门那道高高的门槛,将身后的死寂与那道怨毒的目光,彻底隔绝。
走出宫门,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冷风立刻迎面扑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刺痛感。我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算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完全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咸阳城的屋顶,沉甸甸的,仿佛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瓢泼大雨。
回到府邸,我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宫尘和紧张气息的官袍,便立刻投入到对那几份关键图纸的最后完善与核定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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