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仪仗,不走官道,不惊动任何地方官吏。
只以商人之名,去看一看那信风体系运转半年之后,一个真正的,在尘土与汗水中,正在被悄然改变的大秦。
宣室殿内,烛火跳动,映着嬴政深邃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紧紧锁住我,仿佛在衡量我这番惊世骇俗的提议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野心与算计。
在帝王眼中,任何“微服私访”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表演。
他见过的太多了。
“以商人之名?”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朕如何能扮作商人?”
“陛下不必是商人。”我早有准备,“陛下可以是巡查各处信风驿站、核验账目的御史,而我,是引路的随行吏员。”我微微躬身,“为求真实,请陛下随我食宿,皆按驿站规章行事。”
步行三日。
这四个字,让殿内空气都为之一凝。
让天子徒步,与戍卒黔首为伍,这在大秦的历史上,不,在整个华夏的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疯言疯语。
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带着实质般的压力,像是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
我却坦然回视,毫不退缩。
我要让他看到的,不是粉饰太平的歌舞,而是这个帝国最粗粝、也最真实的脉动。
只有亲身感受过那种力量,他才能真正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良久,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孩子气的豪情。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九鼎,“朕,允了。”
翌日,天色未明,两辆最普通的青布篷车驶出咸阳宫侧门。
车上没有丝毫皇室徽记,随行的除了我和扮作寻常护卫的轲生,只有十名从巡行院选出的、最精悍的察子。
嬴政身着一袭深色葛布常服,束发用的,也只是根普通的木簪。
他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没有丝毫不适,反而饶有兴致地掀开帘子,看着晨曦中逐渐远去的巍峨宫墙。
我们沿着新建的灯讯台路线一路向西。
这些原本只为传递军情的烽燧,在我的规划下,已联结成一张覆盖关中平原的巨大网络。
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座驿站。
午时,我们在第一座驿站停下。
驿卒显然不认识我们,只当是普通公干人员,公事公办地引我们入内。
没有珍馐佳肴,只有统一配发的净水和两个拳头大的火薯饼。
那水,经过了过滤和煮沸,清冽甘甜。
那饼,用红薯粉混合了少量麦麸制成,口感粗糙,却极为顶饿。
嬴政面不改色地接过,像他身边的任何一个护卫一样,大口咀嚼起来。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横扫六合的帝王,此刻正吃着我从千里之外带来的作物制成的食物,喝着我用现代卫生知识制定的标准净化过的水。
这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征服。
第二日傍晚,风沙渐起。
我们行至一处沙丘地带,忽然发现远处有几十顶帐篷,一群衣衫褴褛的牧民被困在了那里,牛羊蔫蔫地趴在地上,显然已经严重缺水。
轲生上前询问,才知他们是一支从月氏迁徙而来的牧民,因向导误判了路线,迷失了方向,携带的水囊早已告罄。
嬴政的眉头皱了起来,随行的护卫长下意识地看向他,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派人回最近的驿站取水。
我却对他摇了摇头,转而对轲生下令:“启用《应急十法》。”
“喏!”轲生眼中闪着光,立刻带着两名学生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乱跑,而是先登上一处高地,观察远处两座隐约可见的灯讯台烽燧。
然后,一人立起一根木杆,另一人迅速测量日影的长度与方位。
嬴政站在我身边,看着他们用一些奇怪的符号在沙地上飞快地计算着。
他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陛下,”我低声解释,“两点确定一线。任何一座烽燧的位置,在我们的地图上都有精确的标记。只要我们知道自己与这两座烽燧的夹角,再结合日影测出的方位,就可以在地图上确定我们的大致位置。此法,我称之为‘三角定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轲生便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大司成!西北方,约三里处,地势低洼,按图标记,应有一处地下泉眼!”
牧民们起初将信将疑,但在我们护卫的帮助下,当真在那个位置挖出了湿润的泥土,最终掘出一汪清泉。
那一刻,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当夜,牧民们宰了最肥的羊款待我们。
篝火熊熊,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嬴政坐在火边,第一次没有戴冠冕,也没有侍卫环伺。
牧民的孩子们围着轲生,听他用几块碎陶片和一根磁针,讲述如何做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指向北方的“指南针”。
那一张张好奇而稚嫩的脸上,闪烁着对知识最原始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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