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扫帚的沙沙声、吐纳的绵长气息以及对《道德经》的反复咀嚼中,如溪水般静静流淌。陈墨感觉自己仿佛一株被移植到极寒之地的植物,在微晶子这位非凡园丁的照料下,褪去了原有的娇嫩,开始将根系更深地扎入这贫瘠而冰冷的土壤,甚至尝试从这“煞地”之中,汲取某种别样的、淬炼灵魂的养分。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心性日渐沉静,对高墙之外那个世界的牵挂,尤其是对父母和林婉清的思念,如同心底最深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夜深人静或独处片刻时,仍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与过往生活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带着钝痛感的思念,将其视为修行路上必须承受的一部分。
因此,当某天劳作归来,狱警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牛皮纸包裹时,陈墨愣了好一会儿,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在监狱,与外界的通信受到严格监控,包裹更是极其罕见。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包裹。回到监舍,避开1874等人探究的目光,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本书。
一本封面色彩俗艳、纸张粗糙、明显是地摊货的通俗小说,书名是那种烂大街的都市言情类型。陈墨拿起书,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内容无非是才子佳人、恩怨情仇的套路,文字浅白,甚至有些粗劣。书的边角有些磨损,似乎被很多人翻阅过,散发出旧书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混合着些许自嘲,涌上陈墨心头。李梦瑶……她怎么会寄来这样一本书?是觉得他在这里太过无聊,需要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来打发时间吗?还是说……在她心中,他陈墨如今也只配看这种层次的读物了?
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不对。李梦瑶不是这样的人。他了解她,那个心思细腻、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孩。在法庭上,她虽然因为恐惧而未能说出真相,但她的愧疚和挣扎是真实的。在监狱门口,她那崩溃的痛哭更是做不得假。
他重新拿起那本书,这一次,不再是粗略翻阅,而是极其仔细地观察。他的手指抚过封面,感受着那廉价铜版纸的滑腻触感;他轻轻捻动书页,听着那哗啦的声响;他甚至将书凑近鼻尖,仔细分辨着那陈旧的气味……他像一个侦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终于,他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这本书虽然陈旧,但封面和封底却异常干净,没有任何污渍或折痕,仿佛被刻意保护着。而在书的内页,靠近装订线的缝隙里,他隐约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像是被尖锐物什无意中划出的、杂乱无章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更重要的是,这本书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寻常!李梦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护士,她如何能突破监狱严格的信件和包裹审查,将这样一本书送到他手中?这背后,必然经过了某种“打点”或“疏通”。而以她的能力和胆量,绝难独立完成此事。那么,是谁在帮她?或者,是谁利用了她?
一个名字,如同阴冷的毒蛇,倏地窜入他的脑海——孙小军!
是了!只有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才有这种能力和动机!他们或许监视着与陈墨相关的一切,李梦瑶和王嫣然的动向自然也在其列。他们允许,甚至可能暗中推动李梦瑶寄来这本书,是为了什么?
示好?绝无可能。
嘲弄?用一本廉价小说来嘲弄,未免太过儿戏。
试探!是的,试探!试探他陈墨在经历了这些时日的磨砺后,心态是否发生了变化?是否还有不甘和怨气?是否……还在暗中图谋什么?这本书,就像一个诱饵,或者一块投石问路的石子。
而李梦瑶,她很可能身不由己。她或许只是被利用的一个渠道,一个传递“信号”的工具。她选择这样一本看似毫无价值、绝不会引起额外怀疑的普通小说,或许正是她在这种被监视、被操控的处境下,所能做出的、最无奈也最隐晦的表示——她记得他,她试图联系他,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倾诉和警示。
想通了这一层,陈墨心中那点失落和自嘲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与凛然。悲哀于李梦瑶的处境,凛然于对手的无孔不入与步步紧逼。
他拿着这本轻飘飘的、内容空洞的小说,却感觉重逾千斤。这哪里是一本普通的小说?这分明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墙外依然汹涌的暗流;这分明是一封无字之书,诉说着言不由衷的无奈与潜在的危险;这更是一声警钟,提醒他绝不可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警惕,高墙之外,那些将他推入深渊的黑手,从未停止过对他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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