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周源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今天的会议,议程暂时调整。上午的会议到此结束。下午,召开全县干部作风整顿动员会,所有人不准缺席!”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台上的苏正和台下的钱书明。
“苏正同志,钱书明同志。你们两个,跟我来。”
话音落下,周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主席台后方的通道走去。
这一次,再没有人觉得意外。
苏正深吸一口气,从讲台上拿起自己那份手写的稿子,叠好,放进口袋。然后,他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跟了上去。
台下的钱书明,在身边人的推搡下,如同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是被人半架着,拖向了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后台通道。
几百道目光,汇聚成一条无形的河流,目送着这三个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入口。
通往后台的走廊很长,很安静,只有几人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周源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苏正跟在后面,不远不近。钱书明则被两名工作人员架在最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像一只离了水的鱼。
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型的贵宾休息室。
周源推门进去,没有开主灯,只开了墙角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然后自己坐到主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吹着杯口的热气。
苏正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坐下,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钱书明被架进来,一松手,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书……书记……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再没有半分县委办副主任的风采。
周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呷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钱书明。”
“哎!我在!”钱书明像触电一样抬起头。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周源放下茶杯,“你的问题,不是跟我认错就能解决的。你应该去跟谁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钱书明愣住了,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周源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失望。
“自己去纪委,把问题说清楚。是你自己去,还是等他们来找你,你自己选。”
自己去,是投案自首,性质不同。等纪委来找,那就是被动调查,后果天差地别。
周源的话,宣判了钱书明的政治死刑,却也给他留了最后一条生路。
钱书明瘫在地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重重地在冰冷的地板上,磕了一个头。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两名工作人员会意,再次上前,将已经彻底垮掉的钱书明架了出去。
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周源和苏正。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周源没有立刻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广场上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人群。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的苏正。
“坐吧,小同志。站那么远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玩笑的意味。
苏正这才走过去,在离他最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半个屁股。
“刚才在台上,害怕吗?”周源突然问道。
苏正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
“怕什么?”周源饶有兴致地追问,“怕我说你扰乱会场秩序,还是怕得罪了人,以后没好果子吃?”
苏正抬起头,迎上周源探究的目光,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怕话说得不好,辜负了我们镇长和石磨村乡亲们的托付。”
这个回答,让周源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不卑不亢,滴水不漏。既没有邀功请赏的轻浮,也没有劫后余生的侥幸。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你的发言稿,我看了。”周源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正是苏正那份被篡改过的官方材料,上面还留着钱书明做的手脚,“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是你自己发现不对的?”
苏正点了点头:“我在镇里的时候,跟进过这个项目,对拨款总额有印象。”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你们镇长说,或者直接向会务组反映?”周源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核心。
这是在问他,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最激烈、最冒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休息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苏正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是今天最关键的一道考题。回答得好,是前程似锦;回答得不好,就是心机深沉,难堪大用。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耿直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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