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滞。
时间凝固了,空气像凝结的蜡油,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灶膛里残余的火星偶尔“噼啪”炸裂,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如同暗夜中潜行的脚步。
我的耳膜被自己的脉搏声填满,咚——咚——咚——,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丧钟。
那半截蓝布裤角,像一条从地狱爬出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草席边缘探出头来,布料边缘被磨得毛糙,泛着陈年血渍般的暗色。
它不动,却仿佛在冷笑,嘲弄着我自以为是的周密。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姥姥的目光彻底聚焦之前,闪电般将那根黑蜡塞进了灶台下温热的灰堆里。
指尖触到灰烬的刹那,一股滚烫的灼痛猛地窜上神经——灰堆表层微温,内里却藏着未熄的火种。
那点灼烧远不及心口的冰凉,寒意从胸腔蔓延至四肢,指尖发麻。
我僵硬地转过身,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斥骂,甚至更糟的后果。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尖叫,没有质问。
姥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昏暗的堂屋里,她的身影被门口透进来的微光勾勒成一道嶙峋的剪影。
墙上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成枯枝的形状,像一幅被岁月腐蚀的旧画。
她手中的拐杖没有颤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越过我,死死地盯着地窖入口的方向,目光像一把生了锈的锥子,缓慢而沉重地扎了下去,仿佛要刺穿地底的黑暗。
她缓缓地向我走来,木质拐杖在石板地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尖上,震得耳膜发颤。
石缝间浮起细小的灰尘,在斜射的光柱中缓缓飘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
我以为她要掀开草席,可她却在我面前停下,慢慢地、极其费力地蹲了下来,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像是老旧门轴在锈蚀中艰难转动。
她布满裂口的手扶着膝盖,指节泛白。
接着,她从那件洗得发白的对襟布衫内袋里,颤抖着摸出一枚老旧的黄铜怀表。
表壳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无数细密的划痕,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我接过它时,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渗入血脉,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一段被封存的往事。
她没有看我,只是将那冰冷的、沉甸甸的怀表塞进了我的掌心。
“你姥爷……留的。”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个字都带着一股陈年的悲怆,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哽咽。
她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微微抽动,像干涸河床的裂痕。
我的指尖触到表盖的卡扣,轻轻一按,“嗒”的一声,表盖弹开,清脆得像一声惊雷。
表盘上的指针早已静止,但在表盖内侧,一小片薄如蝉翼的微型胶卷被巧妙地镶嵌着。
我将它凑近煤油灯,那微弱的火苗在胶卷上跳跃,光影扭曲,像在跳一支诡异的舞。
火光穿透胶卷,在我的视网膜上投射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姥爷的笔迹,瘦硬而有力,每一笔都像刻在石头上。
“许明远,每周三晚九点,镇西废窑。”
“王会计,每月初七,送‘新模’。”
“陈金花,寄信未达……”
一行行名字,一个个日期和地点,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喉咙像是被铁钳夹住,胸口起伏剧烈。
我猛然抬头看向姥姥。
她的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被岁月和苦难浸泡得麻木的悲哀。
眼角的泪痕早已干涸,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泛青,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闭合。
“你姥爷说,”她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寒风,“那个许明远,不是来养病的,是来‘选人’的。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不敢动,怕你被盯上。那畜生……专挑你这样干净的姑娘。”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我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我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才勉强压住即将冲出的呜咽。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暴雨夜,姥爷倒在血泊中,昏迷前死死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那不是在向我求救,那是在用他生命最后的气力向我发出警告。
他用沉默,用自己的生命,为我筑起了一道脆弱却坚固的防线。
“你听。”姥姥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举起拐杖,用末端在冰凉的地面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却清晰无比,像三记钉入木头的铁钉。
她示意我噤声。
我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
起初是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仿佛被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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