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婆那句轻飘飘的方言,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
我僵在原地,连指尖的麻木感都仿佛凝固了——那是一种从神经末梢蔓延上来的刺痛,像是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皮下穿行,又似冻伤的皮肤被热风拂过,痛中带麻,麻中生寒。
她说,我眼里没老气。
透过窗户的缝隙,我能看到孙会计站在院子外的昏暗路灯下,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记事本,借着那圈昏黄如油渍般的灯光,用一种极其标准化的姿态,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竟穿透寂静的夜,钻进我的耳朵里,像蚂蚁啃噬枯叶。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情绪,肩胛骨纹丝不动,手腕稳定得如同机械臂,仿佛不是在记录一个人的状态,而是在归档一组实验数据。
我看不清他写了什么,但我能猜到。
LWZ - 07,一个代号,后面跟着一串冰冷的百分比和一行更冰冷的建议。
我的伪装,我赌上性命换来的数据模板,在那双看过无数生老病死的眼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骗过了机器,骗过了他们的耳朵,却没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思绪被拉回到三天前,一切的开端。
那是我连续第三个夜晚,向着空气中无形的监听网络,播放我精心伪造的“心跳信号”。
信号发生器搁在膝盖上,金属外壳沁着夜里的湿冷,指尖搭在微调旋钮上,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让那条在屏幕上起伏的曲线,更逼近一份我从U盘里破译出的、被标记为“完美”的脑死亡模型。
那是一条绝望的直线,只在特定的时间节点,才会有几不可察的、象征着残存植物神经反射的微弱波动——像死水表面偶尔泛起的一丝涟漪,稍纵即逝。
模仿“老K”的语调是这个过程里最耗费心神的一环。
那种混合着悲悯、疲惫与空洞的语气,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
每当我成功复刻一段,太阳穴深处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钻头在里面搅动,伴随着耳道内低频的嗡鸣,仿佛颅骨成了共鸣腔。
我的能力,这根救命的“金手指”,正在向我收取代价。
它在构建模板的同时,也在消耗我。
这三天,李聋子成了我和顾昭亭唯一的对外窗口。
他每天准时送来用粗陶碗装着的饭菜,碗底还残留着米汤的温热,指尖触到碗沿时,能感受到那层薄薄的油膜和粗粝的陶纹。
他从不多说一个字,只在放下碗筷时,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飞快地比划一个手势。
有时是拇指和食指构成的圆圈——“安全”。
有时是五指并拢,在喉咙前横着一划——“危险”。
就在第三天下午,他送饭来时,突然一反常态。
他把饭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碗里汤汁微漾,几粒米跳了出来,黏在桌面上。
顾昭亭立刻警觉起来,而我则盯着他的手。
他没有比划“安全”或“危险”,而是猛地抬起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我,然后,他用双手做出了一个缓慢而用力的、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撕开的动作。
那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仿佛有冷风贴着脊椎往上爬。
我立刻明白了。
他在警告我——我过度使用能力模仿、分析、构建模板时,大脑会产生一种非正常的、高频的思维活动。
这种活动即便再隐秘,也会在空间中留下一圈圈微弱的震动痕迹,就像石子投入静水后久久不散的涟漪。
而阿九的设备,那些我看不见摸不着的眼睛,就能捕捉到这种“思维涟漪”。
我的藏身之处,在物理上是安全的,但在另一个维度上,我早已暴露无遗。
这个发现让我坐立难安。
我必须测试我的伪装极限,不只是声音和心跳,还包括行为。
我必须走出去,走进他们的监控网里,看看我的“茧”到底有多厚。
我决定扮演张婆婆。
她年纪大,行动迟缓,符合“模型”衰败的状态,而且她在村里的时间最长,所有人都对她习以为常,这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
我找出顾昭亭不知从哪弄来的一件靛蓝色旧布衫,衣服上有一股陈旧的樟脑和阳光混合的味道——那是被反复晾晒又长期封存的气息,带着一丝微甜的霉味,像老屋角落的木柜。
我佝偻着背,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直到镜中的人影再也看不出我本来的轮廓。
最难的是模仿她的咳嗽,那不是简单的清嗓子,而是短促的两声,第二声带着明显的、从肺叶深处翻滚上来的痰音。
我反复练习,直到喉咙发痒,咳出一点腥甜的铁锈味。
村口的茶摊是全村信息最集中的地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