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片从红皮册子上撕下的残页,递到了陈金花面前。
昏黄的油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枯枝在风中痉挛。
老人的脸像是揉皱的枯叶,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抽动,仿佛嗅到了时间深处腐朽的气息。
她没有立刻接,而是先凑近了,像一头衰老的兽,用鼻子费力地嗅着纸页的边缘——那动作带着某种近乎本能的虔诚,又夹杂着深埋多年的恐惧。
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
“这味……”她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喉间滚动着陈年的灰烬,“和二十年前,林老师房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股气味,我忽然也闻到了:甜中带腥,像是蜜糖泡在血水里,又像某种植物在暗处悄然溃烂。
我的心跳骤然停滞,随即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挤压。
林老师?
陈金花颤巍巍地接过那片纸,指尖的触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惊恐——她的指节泛白,皮肤薄如蝉翼,碰上纸面时竟发出轻微的“簌”声,仿佛不是纸,而是一层风干的人皮。
她缓缓道出了那段被尘埃掩埋的旧事。
二十年前,村里来过一位姓林的城里女教师,温柔,有学问,对孩子们极好。
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发间别着一枚银夹子,讲课时声音清亮如溪水。
可她待了不到一年,就发现村里的赵婆子总在夜里偷偷制一种红色的蜡烛,用的材料古怪,烧起来有一股甜腻又腐朽的异香,像熟透的桃子混着铁锈,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林老师起了疑心,认为那是害人的东西,四处奔走,想要举报揭发。
然而,她失败了。
在一个起了浓雾的清晨,林老师失踪了。
有人说,最后看见她时,她神情恍惚,手里死死抱着一本红皮的册子,一步步走进了西山那片坟场,再也没有出来。
她的脚步声被雾吞没,只留下鞋印,在泥地上慢慢洇开,像血滴入水。
陈金花的话音未落,我脑中轰然一声,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刘翠花用指尖在桌上画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根本不是无意义的涂鸦,那是延续了整整二十年的“死亡登记”!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像林老师一样,消失在迷雾中的灵魂。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指尖都泛起麻木的凉意。
这所学校,这座村庄,就是一个巨大的、伪装成日常的屠宰场。
“我们必须把证据整合起来。”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因为用力而变得沉重,舌尖甚至尝到一丝铁锈味,“册子残页、我们在教室里找到的蜡油样本,还有……还有翠花婶的手语记录。”我看向顾昭亭,他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始终不离身的小本子,上面是他对刘翠花所有手势的速记和解读——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字迹密如蛛网。
“藏在哪?”顾昭亭问,目光锐利如刀,划破凝滞的空气。
我的视线落在了李聋子脚边那台破旧的半导体收音机上。
外壳布满划痕,旋钮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
“李大爷,”我转向他,尽量放缓语速,配合手势,“能把这东西的内胆掏空,把我们的东西藏进去吗?”
李聋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像锈铁中突然擦出的火星。
他没有点头或摇头,而是拿起收音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敲了敲——那声音短促而有节奏,像是摩尔斯电码在木壳上低语。
然后他指了指窗外坟场的方向,又在空中画了一个盘绕的线圈,指尖划过的轨迹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电流。
顾昭亭看懂了:“他说他能改造,还能把它接入坟场那个废弃变压器的次级线圈。他要用这个制造间歇性的电磁干扰。”
“为什么?”我不解,耳膜忽然感到一阵细微的震颤,像是远处有低频声波在爬行。
李聋子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比划得更快了。
他指了指天,又伸出七根手指,做了一个点火的动作——那手势带着某种仪式感,指尖划过空气时竟带起一丝微弱的焦味。
接着,他指向我们所有人,最后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类似祈祷或集会的姿势,掌心相对,微微发抖。
“他说,赵婆子今晚要‘点第七根烛’。”顾昭亭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是他们那个所谓的‘模型社’的年度仪式。所有见证者,都必须到场。”
我瞬间明白了李聋子的用意。
电磁干扰能掩盖我们再次潜入教室的行踪,不被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发现。
而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刘翠花必须回到那个让她失语的原点,在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时间压力下,才有可能“复现”那段被强行封存的记忆,激活她更深层次的感知。
那不仅仅是回忆,那是刻印在灵魂上的烙印。
深夜,月亮像一枚惨白的骨片,挂在墨色的天鹅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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