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沙哑而沉闷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开始一寸寸切割柴房外的夜色。
“3.……”老K的声音穿透木板,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数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寂静的村庄上空盘旋。
风从柴堆缝隙里钻进来,卷起细小的木屑,扑在脸上,带着腐朽的霉味和干草的粗粝触感。
远处虫鸣断续,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掐住了喉咙,忽停忽响。
我靠在冰冷的柴火堆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原木,棱角硌得生疼。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台小巧的MP3,塑料外壳已被汗水浸得发滑,指尖却仍能清晰感受到播放键边缘那一圈细微的凸起,像是某种沉默的开关。
顾昭亭就站在我身侧,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呼吸压抑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铁锈,呼气时鼻腔里发出低沉的颤音。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甚至能听到他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咯、咯,如同野兽在暗处磨牙。
他塞给我的那枚军用级白噪音发生器,此刻正静静躺在我外套的口袋里,坚硬的金属轮廓硌着我的肋骨,像一个冰冷的警告,也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子弹。
我不戴。
如果连我自己都选择逃避,那谁来为姥姥,为这个村子里所有被蒙蔽的人,凿开一丝裂缝?
“……926……”
老K的念诵还在继续,平稳得像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我的指尖在MP3的播放键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一点小小的凸起。
脑海中,那一张张被我贴满西厢房墙壁的音频波形图疯狂闪过——跳动的绿色线条在眼前重叠、旋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数据风暴。
三年来七场仪式,上百个小时的录音,被我压缩、分解、重组成无数帧跳动的绿色线条。
它们像某种神秘的密码,起初毫无规律,直到我将顾昭亭旧伤发作时的呼吸频率、阿九听见特定广播时瞳孔的收缩数据、赵婆子点燃黑烛时手腕无法抑制的颤抖……所有这些看似无关的生命体征,全部转换成数据,与老K的声波进行反向推演。
答案在那一刻浮现,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
不是祷告,是校准。
他们所有人,在老K念诵π的时候,脑电波中的α波,会逐渐被诱导至同一个频率。
而那个关键的节点,就是第十二位数字“3”之后,那不足一秒的、凡人耳朵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在那一瞬间,共振达到顶峰,同步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那是集体潜意识被打开的门户,是所有暗示与指令被植入的黄金时刻。
我的实验没有错。
当我把自己模仿的π咒语录下,并在那个停顿处,插入我五岁时被邻村大黄狗追咬时,那种发自肺腑、撕心裂肺的尖锐笑声——那不是笑,是恐惧到极致的哭嚎。
我闭上眼播放给自己听,耳鸣、眩晕、坟场那晚的红光,一切都准时出现,但仅仅三秒,那股让人想呕吐的眩晕感就戛然而生,仿佛被一把利刃斩断。
我的笑声,一段充满恐惧和生命最原始挣扎的音频,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它的频率突变,粗暴地打乱了原本和谐的共振链条。
代价是耳膜针扎般的刺痛,和一段短暂的记忆重叠。
那一瞬间,我仿佛真的回到了五岁,闻到了那条大黄狗嘴里的腥气,湿热的鼻息喷在我小腿上,泥土的腥味混着狗毛的油腻钻进鼻腔。
“……535……”
数字越来越近了。
我能感觉到顾昭亭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的左手指节泛白,死死扣住窗框边缘,指甲缝里嵌着木屑。
他知道那个节点意味着什么。
他曾在那一刻,因为抱着“她”而失控地笑出声,从而暴露了自己。
他的笑是无意识的崩溃,是防线的决堤。
而我的笑,必须是武器。
我不需要彻底摧毁他们的仪式,那不现实。
正如顾昭亭所说,他们有药物,有视觉暗示,这是一个精密的系统。
我只需要在我选择的时刻,往这台精密仪器里,投入一粒恰到好处的沙子。
我只需要让他们,在被完全控制前的最后一秒,怀疑自己听见的一切。
让那牢不可破的信仰,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让“神”的声音里,混入“人”的恐惧。
“……8……”
最后一个数字了。
我的拇指已经完全按在了播放键上,只差最后一点力道。
皮肤与塑料之间传来微弱的静电感,像命运的引信已被点燃。
窗外,祠堂窗纸上的人影依旧稳定,老K抬起的手臂纹丝不动,仿佛一座石雕。
他即将念出那个关键的“9”,然后是短暂的停顿,接着,就是植入指令的开始。
姥姥……姥姥就在那里面,双眼被蒙,坐在九盏黑烛的中央,等待着被“净化”。
我深吸一口气,柴火的霉味和干草的气息涌入肺里,带着一丝决绝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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